先生与朝暮(65)
夏日的风吹得很快,木槿花仍然朝新暮辞。
而随着逐渐紧凑的时间,一次又一次的模考联考,暖风携着窗外飞掠的枝丫以及逐渐聒噪起来的夏日蝉鸣,将时间也悄无声息拉近了。
很快,高考就只剩下一个多月。
温槿每天都不敢浪费一分一秒,学习时心无旁骛,这种时候却连睡眠时间也不敢耽误,生怕自己学习时打瞌睡。
而学校也十分人性化的放了他们高中最后一次月假。
江母向单位告了假,想留在家里照顾他们,温槿和江信这种时候也无法在生活和学习上两头兼顾了,决定从宿舍里搬出去。
好在温槿的东西并不多,自己一个人搬了三趟就绑齐了。
江信的东西太多,零零碎碎一大堆,几乎把家里那堆零碎玩意儿都搬回来了。车里暂时装不下他们两个的,江父就只好先把江信先带回去,来回一趟没多远,温槿就待在原地等着。
这事儿温槿和南风也说了。南风老担心他们寝室不好,会影响他,温槿一搬出去他自然也就能放心一些了。
虽然温槿看不到南风,但是温槿能察觉到南风的心情似乎越来越好了,每次和他聊天的时候话语里都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连带着温槿也不由自主的开心起来,笑着问他怎么了,他说:“你说高考完要来南城,还作数吗?”
温槿一怔,瞬间明白他在高兴什么了。多日的焦躁随着夏日的风一起被吹散进晃动的树荫里。
温槿:“当然作数。”
“那我等你。”
温槿心里一软,低低应道:“嗯。”
末了又小声嘟喃道:“哥,我一定会来南城的。”
就算是高考没考好他也一定会去南城。起码要看看,他的许南风,他喜欢的人,这个几乎占据了他整个青春年少的人,究竟是怎样的。
他还想花好多好多时间去了解他。
“哥信你,哥等你。”他说。
温槿垂下眼笑了笑。
南风今天还有工作,温槿便没有打扰他,聊了会儿就让南风下线了。
这会儿校门口人群熙攘,温槿被烈阳炙烤的满身大汗,就搬着行李往稍微阴凉些的地方去了。
江父也发信息来说路上堵车了。
温槿闲着也是闲着,就拿出手机来玩了会儿。
正午的太阳热的人心里焦躁,温槿只能偶尔腾出手来手动给自己扇扇风。
“小……小槿?”
在那片嘈杂且绵密的人声里,一阵陌生的声音骤然在温槿耳侧响起。
温槿一愣,转过身,看到一个穿着黑色夹克带着鸭舌帽满脸胡渣的陌生男人。
他一时没有认出来是谁,眯了眯眼,笑了笑,温声道:“您好,请问您是?”
那中年男人一喜,朝他走近了,用浑浊的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笑说:“小槿,你不认识我了?我是父亲啊。”
温槿狠狠一怔。
烈阳在头顶,就连微风都好似裹狭着火团,温槿明明身在熔炉里。
可是后来他再回想这一天,只觉得浑身冰凉。
第43章
三十二岁的温槿或许早该将只只过往摒弃在外,哪怕与人谈起,也该一笑而过淡然面对。然而即使过去了那么多年,每一个午夜梦回里,那些噩梦一样的回忆与片段仍然会朝他侵袭。
他进不得;往后退,又会陷入更深的泥沼。
于是他开始逃避。
他甚至总是在想,如果十八岁那年他没有和那个男人重逢,如果他不那么心软,那么是不是后来的悲剧就都不会发生?
可是老天爷哪会给你那么多如果。
这是他一辈子的噩梦,也是他和许溪舟半生的痛。
……
而当时十八岁温槿只是看着对面陌生的快认不出来了的男人,觉得这个世界很好笑。
十几年前,他的父亲还是一个温文尔雅的翩翩君子。他什么都好,对母亲够温柔,对温槿也够宠爱。至少在十八岁的温槿的记忆里,父亲确实是有爱过他的痕迹的。
所以小时候的他非常恃宠而骄,也过于骄纵。总是仗着父母亲的溺爱与纵容淘气顽皮,还是班上的小霸王,村里的刺儿头,那会儿连江信都怕他。
他还记得他刚刚上小学那一年,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他是全班倒数第五。当时班里一共三十几个小朋友,没有考到前十的都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拿着卷子准备回去挨打挨骂了。
只有他,考了倒数还能大摇大摆的回家,甚至还能拿着满是小红x的试卷向母亲撒娇说:“妈妈!我不是倒数第一!”
母亲总是会无奈的蹲下身,轻轻拍拍他的脑袋,失笑道:“那歪歪想要什么奖励啊?”
那个时候的他,还真是什么都有。
别人要求好久的玩具模型,他只需要和爸爸妈妈撒个娇就能得到。
他也曾被父亲举过头顶,被母亲揽在怀中。
直到后来父亲开始改变。
他开始早出晚归,有时候甚至一身酒气的进家门,不分青红皂白的指着母亲一顿骂。
还会不顾他在场,恶狠狠的说:“温槿啊,不行,你看他这成绩,能有什么大出息?”
这是当时八岁的温槿听到过的父亲对他说过的最重的一句话。
那时的他还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更没想到父亲对他和母亲的不满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他开始责骂他,有时候温槿惹得他心烦了他还会把他扔到门外,母亲为这个不止和他吵了一次架。
这种争吵不休的日子一直持续到父亲出轨被母亲抓到。
他的美好生活也早已戛然而止。
他永远忘不了父亲将他和母亲赶出家的那一天,那时的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刚被邻居阿姨从学校里接回来回到家,只知道爸爸很生气,就乖乖躲在一旁,还卖好的给在房间里摔东西的爸爸倒水喝。
毫无疑问,那杯水被父亲摔倒了地上,玻璃碎片溅到了他的腿上,血液直往下流。
那时候的温槿是个手指破皮都要噙着眼泪让妈妈呼呼的娇气包,腿上的那阵剧痛,毫无疑问是一记晴天霹雳。
他以为自己的哭嚎声会让父亲心软。但是父亲只觉得心烦,一把拎过他,将他摔在门外,指着他说:“烦死了!给老子闭嘴,不然老子和抽那个小贱人一样抽死你!”
温槿害怕,讷讷坐在地上,泪眼朦胧的看着面目狰狞的父亲。
然后父亲缓了片刻,说出了一句让温槿这辈子都难以释怀的话:“没出息的东西!除了哭还会干什么!?要不是你不够争气,我也不至于去外面找别的女人给我生孩子!你给老子记住,不是因为你,我和你妈不会离婚。你他妈要给老子愧疚一辈子!小畜生!”
这件事情温槿只告诉过江信,就算是说也只说过一点点,说的太多,伤口更大。他不敢告诉母亲,尽管后来母亲也多少知道了一些。
但是温槿确实是,愧疚了好久好久。
他妈妈曾经是那样善良美好的女人。如果他足够聪明,是不是父亲就不会舍得伤害母亲,那么母亲又是否能避过那一场让她心焦力竭的颠沛流离?
这样的自我怀疑甚至持续到他和许溪舟结婚后。
起初的时候,他也曾迷失在许溪舟的爱里,他甚至想过放下这一切,大胆勇敢的陪他走下去。可是婚姻不是谈恋爱,他不够优秀。除了爱之外什么也帮不上给不了许溪舟。许溪舟的困难温槿无法为他分担。
就如他们所说的那样:“要不是因为那个温槿,许溪舟当年至于和公司闹得那么凶吗。”
所以多年以后,他和许溪舟还是离婚了。
他或许骨子里就是个自卑到极致的人。
就像如果母亲和陈寅结婚之后他们任何一方说他打扰了这个家,那么温槿也会毫不犹豫的离开。
于是很多年以后的温槿,察觉到他似乎影响到了许溪舟之后,他也为许溪舟及时止损了。
而这些源头,都是来自那个男人。
温槿和他聊了会儿互相的近况,客套的根本不像父子,明明血脉相连的两个人,却比陌生人还要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