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与朝暮(60)
许溪舟瞥了他一眼,知道他在想什么,拉上被子,关掉床头的小灯,翻过身背对着他道:“那我也睡了。”
温槿:“……”
温槿明白了许溪舟的意思,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好轻轻关上门回了主卧。
只是等人一进门,才发现自己忘了问许溪舟吹风机在哪。
温槿有些沮丧,又不想再去打扰他,怕自己弄脏了许溪舟的床,只好偷偷开了窗,站在窗前吹风。反正这会儿躺到床上估计也没什么睡意了。
这里视角很好,打开窗就能看到重海仍然灯火通明的夜。冷风从温槿宽大的衣襟钻入,卷着雪丝似的凉。
深到骨髓的寒意让他浑身也跟着发颤。
而这夜一静下来,那些翻滚的思绪,难耐的回忆,又像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翻滚跳跃。
这不是他第一次历经死别。
三年前他的父亲死在监狱时温槿作为家属去看过一眼。
父亲是晚期肺癌,大概是酗酒过渡,进监狱时身体就已经坏了。
而他进监狱就是因为温槿。
是身为儿子的他与他多年重逢后亲手将他送进了监狱。
他想父亲大概恨极了他。
毕竟他进监狱那一天,曾阴狠的瞪着他,咬牙切齿的痛恨道:“臭小子!当初你妈那贱人怀了你的时候我要是把你弄死就好了!你等着,等老子出来了,看我不把你塞回那小贱人肚子里!”
本来他没有那么重的刑,大约是坐牢时不老实,又被加了刑。
父亲死的那一天,温槿在学校里有一堂公开课。
他为这节课准备了好久,手机也静了音。但手机就放在讲台上,他垂眸时看到了监狱发过来的信息。
他不知道最后那节公开课他是怎么上完的,可那是温槿第一次觉得自己那样冷血,冷血到能对父亲的死讯做到视而不见,强自镇定的上完了这节课才匆匆告了假,到了医院。
父亲死的并不安详,医生用白布盖着他的脸,说他死时眼睛没合上,面目还很狰狞,走的不太甘心。医生们让温槿别去看。
可是温槿明白这是他和父亲的最后一面,所以他还是看了。
于是父亲的死状便在每个午夜梦回里刻在他的脑海里。
那天许溪舟还在出差,温槿没来得及通知他。于是等许溪舟回来时父亲也早已经下葬了。
而且那时候的温槿和许溪舟感情也已经出现了问题。他根本没脸告诉他,他怕他知道,他的爸爸是被他害死的。
当时母亲抱着他,哭着和他说:“小槿,他不配做你的爸爸,你不要为他自责。”
温槿当时没有说话,也没有哭。
只在母亲松开他的时候,突然怔怔道:“妈,我是不是害了他?”
他不仅没有履行到做儿子的义务,反而将他送进了监狱,让他半生凄凉,临终还死不瞑目。
都是他的错。
都是他。
温槿用手撑住又开始微微绞痛的头。
第40章
门被敲响时温槿还站在窗口看着一望无际的夜空发愣。
“温槿。”
直到许溪舟站在门外轻声喊他,他才从那长远又悲伤的回忆里回过神来,又因为反应的突然,都没来得及整理好情绪就急忙跑过去开了门。
许溪舟大约是刚刚从床上起来,短发已经微微有些乱了,手上拿着吹风机。
他看到了温槿仍然滴着水的发,也看到了他微红的眼。
许溪舟垂了垂眼,沉声说:“找不到吹风机,怎么不来问我要?”
温槿一愣,眨了眨眼,无措道:“你说要睡了。”
许溪舟没说话了。
诡异的沉默又开始在他们间蔓延,搅得两人都心乱如麻,却谁也不敢率先打破这种尴尬。
主卧通向阳台的门没有关,夜风便飕飕的往外吹进来。温槿刚刚从阳台吹完风进来,洗完澡不久,头发仍然是湿的,结果被风钻了空子,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喷嚏。
许溪舟本来就微微蹙着的眉皱的更深了。
温槿也觉得不太好意思,摸了摸鼻子难为情道:“哥,你把吹风机给我吧,我自己去……”
“我来吧。”许溪舟打断了他。
温槿一怔,半惊愕半不解的看着他沉静的眼。
许溪舟面无表情的说:“按钮太多,怕你不会用。”
“……”温槿一噎。
他又不是傻子。
然而这种拙劣的借口,他一时居然没有反驳过来。
温槿本来还想再挣扎一下,无奈许溪舟不他这个机会,直接拿着吹风机往床头那儿去了。
温槿无言,局促的站在床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许溪舟将插头插好,坐在床头柜上偏头看向他,故作不耐的眯了眯眼说:“还不来?你想让我和你一起睡这儿?”
温槿:“……”
温槿连滚带爬的钻进了被子,趴在床上,只留出脑袋方便许溪舟用吹风机给他吹头发。
枕头上还留有许溪舟的味道,清凉又舒服,是温槿最喜欢的清香。
这味道真是太久没闻到了,温槿轻轻用鼻子吸了吸。
许溪舟眼神一黯,左手本是下意识的想去揉揉他的脑袋,伸到半空中,又僵硬的收了回来。
毕竟这个人还不完全是他的,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毫无顾忌的与他亲密。
吹风机的声音并不聒噪,轻柔舒缓,风力也恰到好处。当然更重要的是许溪舟的手法。
他在吹头发这方面最熟练了。
他们俩刚刚在一起那会儿,温槿晚上洗完头之后就喜欢跑到客厅边看电视,十分烦吹头发。其实就是懒。
许溪舟又不忍心训斥他,后来在床上教训了几次之后虽然有所收敛但这懒病是怎么也改不掉。
许溪舟没法,只好亲自上阵。
那时候温槿最喜欢侧躺着枕在他腿上,在客厅的时候就边看电视边和许溪舟说话,在房间时经常吹着吹着躺就在他怀里打瞌睡了。
这么多年过去,许溪舟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不错。
温槿曾经非常沉溺于这种宠爱。甚至因为醉在里面太久,都忘了自己喝了杯多么烈的酒了。
不过温槿奔波一天到现在确实也早已疲惫不堪。本来心上压着歪歪的事情睡不着,这会儿鼻尖一触到熟悉的味道,感受到轻柔的带着薰衣草洗发液味儿的暖风,温槿紧绷着的神经突然就慢慢松弛了下去,睡意也随之席卷而来。
于是等吹风机的声音消失之后,趴在床上的人呼吸也已经逐渐平缓了。
许溪舟轻柔的将吹风机放好,放轻脚步关了阳台的门拉上了窗帘,转头时那人仍然抱着枕头趴在床上,睡得安稳。
清润的脸陷进浅灰色的枕头里,浓黑的眉和睫被松松耷拉在额前的发遮住。他的尺码比温槿大,因此宽大的浅蓝色睡衣并不合身,松松垮垮,几乎露出半边白净的肩颈。
许溪舟呼吸一滞,关掉了房内的大灯,只留了床头那一小盏。本来想转身离开,可当手触到门把手时,又仿佛魔怔般,不受控制的往床的方向慢慢走去。
他将微微滑下的被子往上拉了一点,然后缓缓伸手,越过那微微拱起的身体,撑住了床的另一侧。于是俯身低头,用温热的唇轻轻碰了那人的额,一触即收。
“晚安。”他低声说。
最后却落荒而逃。
……
重海的阳光并没有南城刺眼热烈。露水打湿了枝叶,木槿花在朝阳璀璨里重生绽放。
温槿睁开眼时还看着头顶白净的天花板懵然了几秒,讷讷扭了扭头。直到看到从窗外穿透进来的日光时才明白自己这会儿身在何处。
温槿慌忙拿过床头的手机,一看才发现已经中午十一多了。
以前和许溪舟在一起的时候,他就算是轮休也没有睡到这么晚过。
丢人啊。
温槿赶忙从床上爬起来,揉了揉哭肿的眼睛,尽量将房间恢复成自己来之前的模样才小心翼翼的开门出去。
他走到大厅时许溪舟正在厨房里炒菜,大概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偏头看了他一眼,道:“新的洗漱用品柜台下面有,自己去拿。衣服还在烘干机里,干了再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