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55)
他为了掩饰般,急匆匆地喝了一大口酒,冰凉的液体让方明熙终于冷静了些,他压低声音:“你待会有空吗?”
“有吧,怎么了?”
“想给你介绍一个人。”
方明熙脸上闪过一丝不好意思,颜星逸的右眼皮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来不及追问,远处飘来庄文乐的催促。
“我待会来找你。”
方明熙丢下这一句便急匆匆地离开,在半路与谢君晨擦身而过,他们没有打招呼,只是对视了一眼。
谢君晨回到座位上,问颜星逸:“刚刚那个人是方明熙吧?”他有些纳闷地自言自语,“他看起来好像不喜欢我。”
“有吗?”颜星逸心不在焉,“没有吧。”
另一侧的张若臻也凑了过来:“星逸,你认识方总?”
颜星逸回过神,警惕地竖起耳朵:“在天传见过。”
“哦……这样。”
与颜星逸隔了一个位置的林凯冷笑一声,当他看过去,又迅速地把眼神挪开。
神经病。颜星逸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好在张若臻信了他的话,没再说些什么。
宴会在敬酒之后进入了后半程,宾客们又如同开席前那般,三三两两地聚在了一起。
颜星逸还记得和方明熙的约定,便拒绝了谢君晨的邀请。
这段时间十分难熬,他独自呆坐在椅子上,为了不让自己乱想,他只好摸出手机刷微博。
方明熙自从上班以后,更新频率骤降,最新一个视频还是上周发的,是一个屯了许久的探店vlog,颜星逸从他的穿着大概能猜出来,约莫是三个月之前拍的。那视频已经快被大家刷包浆了,评论刚开始都还在求方明熙露脸,最近的队形已经变成了求他更新。
颜星逸以往也是催更的其中一员,可当他见过方明熙下班到家时满脸疲惫的模样,便再没发过类似的评论。
最新一条微博是今晚稍早前发的,转发了一条别人发的吃小烧烤的微博,内容只有两个流口水的emoji。
那人是方明熙的互关,熟稔地留下评论,让方明熙去尝尝味道。
方明熙回复道:“没空。”
还配上两个难过的表情。
评论区里的大多数人对他太忙这件事还是能够理解的,因此要不在馋小烧烤,要不就是让他保重身体,颜星逸往下划拉,其中有一条尤为刺眼。
“有时间刷微博,没时间更新?”
颜星逸皱起眉,点开那条评论的下方,竟还有不少人在附和。
上回他在评论区大放厥词以后,粉丝数不减反增,不论是他的评论或是转发,底下竟也聚集了不少热情的小妹妹。
颜星逸习惯了在网络重拳出击,对这些突如其来的热情反倒不知如何应付,因此他已经很久没有在方明熙的评论区出现过。
怒火蹭地一下涌上来,颜星逸抑制不住,捧起手机噼里啪啦地敲起了键盘。
回复纷至沓来,颜星逸满心满眼都是如何反驳方明熙微博里的那些恶评,完全忘记了自己最开始只不过是为了打发等待方明熙的时间,才点开的微博。
有人敲了敲他的椅背,颜星逸道:“等一下。”
“……阿逸。”
“等等,很快!”
对方听话地等了一会儿,看颜星逸都没有要动的迹象,只好又叫了一声。
颜星逸不满地抬起头,自己袒护的正主正站在他的身侧,神情忍俊不禁:“待会再玩,好不好?”
方明熙作为整个宴会的主角之一,大部分目光自然都聚焦在这个方向,其中不乏某些熟悉的面孔。
很好,现在一大半的宾客都知道,自己为了玩手机把方明熙晾在旁边了。
颜星逸面红耳赤,腾地站起,手忙脚乱地把手机塞回口袋里,尴尬不已地催促道:“我好了,快走吧。”
“我记得那是你们公司的颜总监吧?他看起来跟方总很熟哦。”
不远处的张若臻笑容一僵:“可能是吧,我也不清楚。”
“我听说最近天传挖了不少人,若臻,你也该小心点。”
“人往高处走,这哪是我能决定的呢。”
张若臻无奈地耸耸肩,若有所思地望向那一双往阳台走去的背影。
方明熙带着颜星逸走到宴会厅的阳台侧边,那儿有一道楼梯,能通往楼下的小花园,只是比较窄,仅能容一人通过。
紧张在只剩他们二人时重新回到颜星逸的体内,在寂静中如潮水般暴涨,他在昏暗中不停地啃咬着下嘴唇的皮,铁锈味已经在唇舌间扩散,他依旧很用力。
他想要问方明熙究竟要带自己见谁,可他又恐惧从对方口中听到某个名字。
颜星逸是一个无论发生什么都会首先往最坏的方向思考的人。从他的少年时期开始,无论是在学校被排斥,晚上回到家没有饭吃,又抑或是被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一顿,只要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等真正的痛苦到来时,他才会觉得没那么难熬。
这是他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若是没有这一点经验之谈,他也许是熬不到现在的。
此时此刻,他能想到最坏的情况,是在楼梯底下见到那个长裙摇曳的身影。
方明熙会怎么介绍她?未婚妻,或者是女朋友?
无论是哪一个猜测,都令他的大脑嗡嗡作响。
“最坏的方向”上仿佛多了一堵长满尖刺的墙,他每靠近一些,尖刺便会在他的身体里深入一寸,那些没入身体的部分会变成裹着细针的棉絮,他呼吸一次,它们便随着血液移动一次,或在心脏和大脑堵成一团,又或是相继在他的太阳穴和耳膜穿刺而过。
颜星逸被恐慌和焦虑紧紧抓住,他第一次发现,原来痛苦也会超过阈值,原来自己也做不来最坏的打算。
楼梯不过十几阶,对他而言,漫长得像是走向刑场。
最后一级阶梯下有个坑,酒店估计也没想过会有人走这么刁钻的地方,便只是随便铺了块木板,日晒雨淋之下,已显得破破烂烂,中间甚至还凹了下去。
颜星逸根本没有留意,他神色恍惚地踩了上去,好在方明熙反应迅速,伸手扶住他的手臂,把人带回了平坦的水泥地上。
两人顿时靠得极近,像是拥抱在一处。
颜星逸缓慢地反应过来,想要开口道谢,一股甜腻的熟悉味道不由分说地冲进他的鼻间。
比上次要更加明显,在酒气之下,肆意地朝他彰显自己的存在。
颜星逸曾尝试说服自己,上次可能只是一场意外,香水这玩意,说不定握个手就能蹭到。
可现在,它又一次出现在方明熙身上。
谢君晨那些话不受抑制地涌现在颜星逸的脑中。他情不自禁地往那堵墙又近一步,尖刺没入他的心脏,疼痛在他的胸口处爆裂开来。
颜星逸仅剩的理智在提醒他控制自己的表情,至少不能像上次那般难看,他只能紧紧咬住下唇,直至牙齿嵌进带着细小伤口的软肉。
他应当是失败了,方明熙很快便松开了手。
“抱歉,我身上的味道可能有点怪。”方明熙满脸歉意地笑笑,“没伤到吧?”
颜星逸一时间也没能察觉对方话里的奇怪之处,他失落地看着对方衣袖上被自己抓出来的皱痕,又生怕自己一开口就说出些不该说的来,于是只是沉默着摇了摇头。
有人在旁轻笑了一声:“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方明熙退开两步,对来人道:“你迟到了。”
“没办法,”那人回答,“你知道从外面走到这位置多费劲吗?”
颜星逸转过头,不远处站着一个长裙摇曳的女人,她半眯着狐狸眼,上下打量着自己,嫣然一笑:“看来欣欣说得真没错。”
有什么在他的脑内炸开,颜星逸下意识想要往后退,最好是找一个借口在方明熙开口之前离开,可他发现,自己的双腿压根动不了。
他被钉死在最坏的方向那堵墙上。
作者有话说:
这周没申榜,下更在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