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25)

　　关上门以后，颜星逸愣愣地坐在桌旁，捧着方明熙送的木雕灯发呆，大脑一片空白，心脏跳动如雷鸣。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方才邀请自己去散步时，方明熙说的是“小狗”。
　　小狗。
　　cpu温度直接飙升，大脑无法运转，颜星逸失态地倒在小乌龟被子里，双手抱起床上的大鲨鱼，用力地箍着他，把头埋进柔软的玩偶里狠狠蹭了几下。
　　良久，他终于放开被蹂躏的大鲨鱼，坐起身来，眼镜有些歪，头发凌乱，脸颊到侧颈仍旧泛着淡淡的粉，微微颤抖的鸦睫垂下，挡去眼中汹涌的喜悦与情意。
　　刚才那番翻来覆去间，颜星逸的衣摆被无意撩起一角，恰巧露出一小节侧腰。
　　木雕灯的柔光落在苍白的皮肤上，映亮那条一寸左右的丑陋伤疤。
　　……
　　“各位辛苦了。”
　　颜星逸合上笔记本，步履轻快地走出会议室。
　　耗时一个月，总算敲定项目主企划的雏形，这让项目组里不少人心中悬着的大石放下些许。天传是颜星逸见过的合作方里最为吹毛求疵的一个，他们的要求时常变动，只增不减，从初版到现在，被打回来的企划书数量能摞起半人高，而且仅仅只是与主企划相关的文件，还没算上其他。
　　无数细节尚待完善，需要继续筹划的企划也并不止这一个，无论如何，主企划的方向能得到天传的首肯，已经是一个天大的喜讯。
　　“阿逸！”
　　颜星逸停下脚步，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林凯笑着称赞道：“你刚才的发表可真厉害！”
　　“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哎呀，我们就做了个ppt，这回的大功臣还得是你！”
　　“你也辛苦。”颜星逸抬手推了下眼镜，似有所指地道，“起码把ppt保存得不错。”
　　这一个月下来，他也差不多摸清这位林经理的脾性。林凯是个圆滑世故，且懂得投机取巧的人，他与大多数同事关系都极好，积极组织各种各样的团建与饭局，不时就请项目组的人喝下午茶，他从阳城带回来的手信有整整一箱，连最新入职的肖欣欣都收到了一份。即便有一部分同事对他的礼物没什么好脸色，林凯也依旧笑脸相迎，最终竟把那一箱全都送了出去。
　　他的能力确实很强。大多数时候，林凯都会负责和天传一方沟通，成功安抚对方的同时，又为项目组争取了不少修改企划书的时间。
　　颜星逸本因他的工作能力对他观感颇好，起初与林凯的合作十分顺利。林凯主要要求负责落地企划书和ppt等文件的制作，而颜星逸则担任主讲人，这种合作形式一直持续到第三次路演，颜星逸站在天传的会议室里，众目睽睽之下，打开了一个空白的U盘。
　　他瞬间意识到，有人把他的U盘格式化了。
　　低劣又愚蠢的手段。颜星逸很敏感地从林凯脸上捕捉到那丝一闪而过的得意，尽管他以为自己天衣无缝。而当颜星逸冷静地拿出备份时，那一分得意又迅速地垮下去，转变成计划落空后恼羞成怒的愠色，就如同现在一样。
　　林凯收起不经意流露出来的阴沉，换上愧疚的表情：“阿逸，你怪我也是应该的，那本来我该负责的，可我却没有备份……我跟你道歉，以后真的再也不会了。”
　　颜星逸对林凯的道歉感到厌倦。随便抓一个当时在场的人都能猜到，若是颜星逸没能拿出备份，等待他的是什么。然而迄今为止，他只从林凯那里收到过轻飘飘的口头道歉。
　　这种厌烦在得知那位长舌妇一样乱嚼舌根的小王就是林凯曾经的助理时，几乎要达到了顶峰。
　　颜星逸微微侧身，试图挣开肩膀上的手，林凯却顺势从肩膀处滑到蝴蝶骨的位置，在颜星逸的背上轻轻拍了一下，语气好似在哄他一般：“好了，别生气，我们今晚还要去和天传吃饭呢，你也不想让甲方看到我们内部不和吧？”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颜星逸更想吐了。
　　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神色郁卒地点开微信，把应酬的悲报告知方明熙。
　　【明西：没事，刚好我今晚也要去同学聚会，昨天跟你说过，忘了？】
　　【明西：到时候记得把地址发给我，我去接你。】
　　【XY：好。】
　　【XY：[猫咪抱抱.gif]】
　　【明西：[猫咪亲亲.gif]】
　　“颜总监……颜总监？”
　　颜星逸抬眸，见肖欣欣怔愣地望着自己，匆忙把嘴角压下：“嗯，你继续。”
　　肖欣欣只好又把工作汇报了一遍，看颜星逸宽宏大量地放她一马，脸色也比刚回来那会儿好了不少，才小心翼翼地问：“颜总监，今晚的饭局，呃，能不能申请不去啊？”
　　“为什么？”颜星逸瞥了她一眼，“我本来也不想带你去，可李助请假了。”
　　“我不太舒服，吃了头孢，咳咳……喝不了酒。”
　　“喝不了不是挺好的吗？”
　　颜星逸的语气中掺了几分嘲讽。他一想起肖欣欣上回喝醉时发生的事，指尖便忍不住颤抖起来。他将手指曲起，把指甲用力刺进肉里，神情冷冰冰的：“上一次，赵捷有跟你说什么吗？”
　　肖欣欣对这个名字颇有点应激，她迅速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随即镇定下来，按她哥指示那般装傻：“他该跟我说什么？”
　　颜星逸睨了肖欣欣一眼，良久，吐出一口浊气，缓缓松开紧捏成拳的右手：“今晚不用你喝酒，敢喝一滴，你自己躺着回家。”
　　肖欣欣连连点头：“好的好的！一滴不沾！”
　　今晚的饭局定在丽雅阁，市内知名的五星级酒楼，装潢金碧辉煌，来往进出的大多非富即贵。颜星逸和林凯对此见惯不怪，林凯的助理是个二十来岁的男孩，也许是第一回来，时不时会发出小声的惊呼，肖欣欣倒是很安静，低着头走在颜星逸身后，扮演一樽沉默的花瓶。
　　天传来的是项目的负责人，姓徐，模样长得有些像弥勒佛，笑起来眼睛会微微眯起，一见到颜星逸就握着他的手不放，一边笑道：“颜总监真是一表人才，今天的企划书我看了，非常精彩！张总把你挖过来，真是太有眼光了！”
　　肖欣欣看见来人以后，终于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来一看，就瞧见林凯脸上那个扭曲的笑容，不知道是不是气的，害她差些没憋住笑出来。
　　颜星逸颔首：“谢谢徐总，都是大家的努力，里面请吧。”
　　徐总很好说话，也很会打太极，颜星逸和林凯几乎没法从他那里挖出些什么来：“要求目前就是那些要求啦，我也拿不准肖总的喜好，哎吃饭还是不讲公事啦，来喝来喝！”
　　吃了两口，徐总又停下来，问颜星逸：“小颜啊，我听说你也是鹏城高中毕业的，对不对哇？”
　　颜星逸忽然沉默了，他的沉默让这片寂静变得有一丝诡异，几乎所有人都朝他投去目光，林凯的是若有所思，肖欣欣的带着惊讶，而其他人则是疑惑。
　　“徐总记错了。”颜星逸淡淡一笑，举起几近满溢的酒杯，“我是二中毕业的。”
　　“哦哦，那是我记错了！哈哈哈，我还以为你是我的校友呢！我自罚一杯！”
　　虽然早知徐总嗜酒，颜星逸没想到他如此能喝。这可以喝一杯，那也可以喝一杯。鉴于他亲口下的命令，不允许肖欣欣喝酒，于是他又替肖助理挡了两杯。徐总又笑着把酒杯斟满：“颜总监对助理还是很照顾的，这杯敬你！”
　　颜星逸：“……”
　　饶是他酒量不错，也经不住徐总这个喝法。林凯和他相差不大，那位男助理早已不省人事，只剩下肖欣欣是清醒的。
　　颜星逸吩咐肖欣欣待会记得叫车把人送回去，强撑着起身去了一趟洗手间。
　　他连呼吸都是热的，特地用冷水洗了把脸，双颊也是滚烫的，所幸他喝酒不太上脸，此时脸上也只是泛着薄薄一层酡红。颜星逸用双手撑着洗手台，让自己清醒了一会，才举步往外走。
　　刚走出洗手间，他便看见徐总和肖欣欣，正站在不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