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111)

　　直到某一天，方明熙把手中的瑞士糖递给小乔时，他意外地看见小乔的耳朵动了动。
　　方明熙又观察了一段时日，很快便发现，这家伙简直跟小动物如出一辙。
　　若是心情不好，便会紧紧把手绞在一起，也许说上十句话，他才会搭理一句。可如果心情不错，或者碰上了喜欢的零食，少年的耳朵便会极轻地动一下，对方明熙的反应也会随之增多，甚至会耐心地和他交流。
　　然而，迄今为止，即便再高兴，方明熙好像也没见他笑过。
　　方明熙一手转着手中的笔，一手撑着脑袋，视线扫过少年的侧脸，忽然开口：“小乔，你想出去逛逛吗？”
　　*
　　小乔以为方明熙只是开玩笑，然而没想到的是，他竟然真的说服了负责他的那位护士。
　　“既然医生他们都同意了，那就去吧。”舅舅在电话里听起来比他还高兴，“啊对了，我给你的钱还够吗？不够的话先跟李护士说一声……”
　　少年急得直跟李护士打手势，后者笑眯眯地回答道：“他说够的，您不用担心。”
　　“好，好，”舅舅顿了顿，犹豫片刻后，还是道，“算了，下次再跟你说，先和朋友好好玩，下周我一定会来看你的。”
　　少年在这一瞬忽然意识到，明明这周没有见到他的舅舅，可他的心情却并没有之前那么糟。
　　为什么？他望着隔壁那张空荡荡的床铺，脸上露出了些许茫然。
　　“星星，听见了吗？星星？”
　　少年终于回神，垂下眼眸，轻轻地在话筒上敲了两下。
　　好的。
　　他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这间医院，在封闭区的那段生活让他习惯了活动在这片方寸之地里，即便转到了开放病房，他也是在舅舅和李护士的多次劝说下，才逐渐开始把活动范围扩大到医院的小花园。
　　踏出医院大门时，少年仍旧感到浓浓的不安，双手局促地攥住了身上那套久违的便服的衣摆。
　　恰在此时，一只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喏，抓着我吧。”方明熙朝他笑，“这样就不会走丢了。”
　　少年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握上那只手，只是抓住了对方的衣袖。
　　方明熙也不介意，抬起另一只手往远处比划：“嗯……我们先去哪？我记得这附近有个挺大的公园，紫荆花开得还不错，啊，那边还有家超级好吃的鸡蛋仔，怎么样？要不要先去那里？”
　　显而易见，对方明熙来说，比起公园，鸡蛋仔才是重点，可少年也想不出来还能去哪里，便同意了方明熙的提议。
　　因为是周末，来附近公园闲逛的人不少，卖鸡蛋仔的小店门口也排起了队。少年光是看到那一群人，脸色便已经白了一层，最终还是选择了站在一旁等方明熙回来。
　　鸡蛋仔店的隔壁是一家文具店，店铺显然已经上了年纪，连门前的遮阳棚都泛起了黄。随着一阵叮铃的风铃声，两个女孩并肩从店里走了出来，她们嬉笑着举起手给对方看，缠在腕上的红色手绳在阳光下格外引人瞩目。
　　少年觉得有些眼熟，往文具店门口的小摊那堆花花绿绿的小玩意瞥了一眼，其中赫然躺着一堆一模一样的手绳，只不过都是未完成版。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靓仔，要买手绳吗？”
　　少年被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文具店的老板娘满脸笑容地跟他介绍：“现在这个可受欢迎啦！每天都有好多学生来买的，不管是自己戴啦，或者送给朋友都可以哦。”
　　老板娘拎起其中一条已经编好的手绳塞进他的手中，少年低头望去，手绳编得精美，扣子上还挂着一朵颜色对应的花。
　　“要是自己懒得编，我们也可以帮忙，”老板娘热情洋溢地道，“怎么样，要不要买一份？”
　　不知为何，少年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了方明熙送自己的那朵木棉。
　　或许他也该回送一份礼物给他。
　　少年最终还是买了一套编手绳的工具，老板娘将方法给他仔细讲了一遍，见少年听得认真，忍不住打趣道：“小伙子，是要送给女朋友吧？”
　　少年不由得瞪大了双眼，还没来得及否认，老板娘便露出了然的神色，大笑道：“放心，她一定会喜欢的，快回去试试吧！”
　　“……”
　　也许是老板娘那句“女朋友”实在过于铿锵有力，少年几乎是逃出文具店的。
　　买鸡蛋仔的队伍在短短时间内延伸到了这头，几个身着校服的小学生也站在其中，他们不知聊到了什么，其中一人笑嘻嘻地往另一人身上推了一下，后者一时没站稳，踉跄着往少年的方向退了几步。
　　少年下意识闭上双眸，可比冲击来得更快的，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有些诧异地睁开眼睛，方明熙的侧脸近在咫尺， 他微微皱着眉，看向那群小学生：“你们这样很危险知道吗？”他说罢，又迅速转头问道，“你没事吧？小乔……小乔？”
　　那一瞬间，少年的耳边涌起潮水般的心跳声。
　　*
　　“卷尺……卷尺……喔有了，嗯？”
　　被卷尺勾出来的是一个塑料小盒，重量极轻，颜星逸把它举到耳边摇了摇，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
　　这是什么？
　　在好奇心的趋势下，他还是打开了小盒的搭扣，然而在塑料盒内，却还放着一个老旧的小袋子。
　　颜星逸总感觉这袋子有些眼熟，小心翼翼地把它打开，紧接着，一条丑陋的红色手绳落进了他的手心。
　　他不禁一怔。
　　因为颜星逸的舅舅在工作上的变动，乏力来回于花城和鹏城之间，在和医生沟通过以后，舅舅向他提出了转回鹏城休养的建议。
　　更糟糕的是，那段时间恰好碰上了方明熙祖母病情恶化，从决定转院到离开之前，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而几乎每一次，方明熙都是满脸疲惫，两人连多聊两句的时间都没有，更别提一场好好的告别。
　　转院的决定来得突然，导致颜星逸连手绳也编得十分匆忙，成果自然不如人意。他原不想送出去，最后还是在李护士的劝说下，拜托对方把它转交给方明熙。
　　说实话，这东西做工这么丑，他没想到方明熙会把它留下来。
　　“阿逸，你找到卷尺了吗？”方明熙的声音从客厅里传来，“你要是再不回来，八仔都快要把我的梯子给弄塌了。”
　　颜星逸猛地回神，哭笑不得地道：“怎么可能，你不是坐在上面吗？”
　　“它现在力气比我还大……你这么看我干什么，方八仔，我这是因为谁把墙上的猫爬架弄坏了才在这里替你们量尺寸的？啧，还想打我是不是？”
　　“喵喵喵！”
　　坐在矮梯上的方明熙仍旧居高临下地和狸花猫对峙着，颜星逸对此已经见惯不怪，抱起八仔坐到另一侧的沙发上，把毛摸顺了，才回到梯子旁，先挑衅的那一个反倒语气委屈地伸出手告状：“它还挠我。”
　　“嗯嗯嗯。”颜星逸熟练地侧头在毫发无伤的手背上亲了一下，“还痛吗？”
　　“还有一点，”方明熙得寸进尺地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可能亲一下这里不痛了。”
　　颜星逸失笑：“赶紧量你的吧。”
　　方明熙撇了撇嘴，但仍旧乐颠颠地接过对方手中的卷尺，忽然听见颜星逸道：“谢谢你，明熙。”
　　“嗯？”方明熙有点奇怪，“谢我什么？”
　　颜星逸没回答，望向方明熙手腕上那条墨绿色的手绳，红花形状的吊坠正随着主人的动作晃荡，他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伸手勾住那条手绳，踮起双脚，在方明熙脸上落下一个轻吻。、
　　谢谢你留下了我的礼物，谢谢你没有放弃。
　　谢谢你来找我。
　　方明熙一愣，随即反握住他的手，把轻吻变成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吻。
　　一阵微风穿过阳台，轻轻拂过了他们手腕上似是交缠在一起的手绳，以及花与星星。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