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拓(24)
程延林视线不动:“嗯。”
“医生说前几次这种情况是正常的,后面醒来的时间会逐渐变长。”
原以为睡过去的人突然在此时睁开眼睛,视线停留在空中一瞬,直直朝程延林看去。
程延林身体一顿,和他对视着。
但严拓的视线并不具有含义,只过去两秒,就转移到其他地方。
严妈按照医嘱,去拿水杯和棉签,给严拓干裂的嘴唇沾些水。
程延林伸出手,在严拓面前晃了晃,竖起食指低声问:“这是几?”
严拓没反应。
“是几,你就眨几下眼睛。”程延林说。
严拓视线落在晃动的手指,又看看程延林,闭上了眼睛。
自讨了没趣,程延林等了好一会儿,确认严拓这回是真的睡过去了,才转身坐到沙发上。
严妈用棉签涂了两遍嘴唇,把水杯放在旁边,说去外面打些热水。
程延林带来了笔记本,打开处理积压的工作,但刚看了半封邮件就停下。
他不自主地侧头看向病床,看一会儿才回过头,继续看没看完的邮件。
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思绪乱成一团理也理不清,那就不理了。
醒了就行,比什么都强。程延林想。
之后几天严拓开始频繁清醒,一天当中时醒时睡,但每次都对周围的刺激没有反应。
不论是严妈还是程延林跟他说话,他的眼神都只空洞洞地看向其他地方,即便那里什么都没有。
一周后严拓身上的仪器卸了大半,嘴里也不用再插管子,能靠在病床上半坐起来。
医生说要检查他声带有没有受损,让他发出声音,他“啊”了一声。
声音很沙哑,但没问题。
严妈喜极而泣,不论怎样,只要人活着就还有希望。
直到这一刻,病房里持续已久的紧绷气氛才终于松动,噩梦般的日子好像终于熬过去了。
第22章
“这几天可以吃些简单的流食。”医生交代。
严妈把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记下来,然后就风一般地离开病房,回家煮粥去了。
程延林坐在沙发上,刚结束一场线上会议,结束的时候习惯性侧过头,发现严拓正在看他。
他站起身,走过去微微弯下腰。
“要喝水吗?”
严拓瘦了很多,皮肤白得几近透明,能清晰看到里面青紫色的血管。他似乎在理解程延林说的话,过了几秒才缓慢摇头。
程延林见严拓脖上纱布边缘的胶布翘起来了,伸出手要重新贴上,但还没碰到,严拓就皱眉偏头躲了下。
手停在半空,程延林怔住了,定定看着严拓。
这时护士走了进来,手里拿着药瓶:“该换液了哦。”
程延林让到一旁,看护士娴熟地拔掉空瓶子,再将新的药瓶挂上去,拨动了几下滚轮。
“这瓶药输着会疼,不要自己调液速哈,慢一点会比较好。”
护士叮嘱完就出去了。
程延林重新坐回沙发,看安妮发给他的会议记录,扫了几行后发现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病房中的低气压直到严妈回来才被打破,她用保温桶装了粥,盛出来放在严拓床头。
“小程,我炒了几个菜,你吃点吧。”她另外给程延林做了两道菜。
程延林食之无味,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看了眼病床上同样没胃口的严拓,对严妈说:“我去趟公司。”
“哦,好好好,这几天麻烦你了,耽误你工作了。”严妈冲程延林不好意思地笑。
“没有。”
程延林拿上外套离开医院,关门时听到严妈小声劝严拓再喝点粥,严拓没应声。
刚到办公室,杨如东就闻着味来了,拿着一沓文件扔到程延林桌上,崩溃地说:“你可算回来了,我看这些玩意看得眼睛都要花了。”
程延林扫了一眼:“这些不本来就你负责吗?”
“我不管,”杨如东毫无形象地瘫在座椅上,“这段时间我替你扛了多少工作,你得还回来。”
程延林理亏,不做声。
见状杨如东变本加厉:“明天酒会你陪我去。”
“不去。”
“为什么?”杨如东坐起来,“你那小秘书不都醒了吗?”
程延林语气淡淡:“我得去医院。”
“程总,杨总,”安妮在外面轻敲了下门,“会议十分钟后开始。”
程延林站起身,用手整理衣服下摆,垂着眼眸问了杨如东个不沾边的问题:“你之前一般都怎么还愿?”
屁股下的座椅转了半圈,杨如东说:“吃素。”
会议中程延林开了几次小差,脑海里总出现严拓躲他的画面。
即便早就有心理准备,这种滋味也着实不太好受。
不知道严拓还记得多少,以前的事想起来没有。如果全都想起来了,现在对他是什么态度?
得不出答案,程延林在会议上发了火,把这段时间松懈了精神的员工通通骂了一遍,最后摔了笔回到办公室。
秘书室气氛紧张,安妮和安迪谁都不愿意去惹里面的炸药桶,互相推脱,都想让对方进去汇报工作。
推了半天,安妮浑身无力趴在桌上,小声说:“好想念小拓拓,他怎么这么久都没来上班了?”
安迪戳戳她的胳膊:“坐起来,万一等下程总出来看到你就完了。”
安妮立即坐直身体,但还是止不住叹气:“要是小拓拓在就好了。”
严拓无暇顾及办公室里打工人的死活,此时他正在接受精神鉴定。
医生坐在桌子后面,谆谆善诱试图让他多说几句话,可严拓从开始就一言不发。
“你还记得我吗,之前我给你做过一年的治疗。”医生语气温和。
严拓脖子上缠着厚厚纱布,头发被严妈打理过,剪得很短,因为半个多月没进过食,全靠输液支撑,脸颊瘦得凹进去。
他双目无神,直愣愣看着医生,点了下头。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医院吗?”医生问。
严拓抬起胳膊,指了下自己的脖子。
医生鼓励地点点头,继续问:“这个伤口是怎么造成的,你还有印象吗?”
脑海里快速闪过几个画面,混乱又晃动,即便就身在其中也看不真切。严拓痛苦地闭了下眼睛,睫毛轻轻颤动。
对话结束后,医生单独跟严妈谈话,告诉她情况不太理想。
严妈坐在椅子上,不自觉地抠着指甲盖,过了半天才问:“那,拓拓之后会怎么样呢?”
“最坏的情况可能会恢复成之前的精神状态,也不用太担心,只要坚持治疗是会改善的。”
程延林很晚才到医院,严拓已经入睡,严妈坐在旁边的板凳上发呆。
病房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台灯,程延林推开门走进去,
小声劝严妈回家休息,自己晚上待在这里。
严妈没什么精神的样子,点了几下头后,说明天会带鸡汤过来。
等她走了,程延林脱去外套,去卫生间简单洗漱,出来后走到病床旁。
他弯下腰,仔细端详严拓的眉眼,轻声问:“是装睡还是真睡了?”
其实没有意义,真睡了不会有回应,装睡更不会回应。
看了一会儿,程延林直起腰,晚上凑活着在沙发上睡了一觉。
早晨他喝完严妈带来的鸡汤才走的,病房外的走廊传来富有生机的热闹声,有家属一边嘴里念叨着抱怨的话一边拿暖壶去接热水,也有家属小心搀扶病人在走廊里慢慢走路,还有主任医师带着实习生乌泱泱一群人在病房间来回穿梭。
相比这些吵闹,严拓的病房显得十分格格不入,仿若闹市中静悄悄独立的破稻草屋子,空洞又寂寥。
程延林回家洗澡换了衣服,晚上还是被杨如东硬拖着去了酒会。
在场熟人不少,程延林躲不开酒,只能尽量少喝,别人喝一口他抿一下,别人喝半杯他小酌一口,别人全干了他放下酒杯说自己要去卫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