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拓(23)
最后杨如东也来了,因为程延林一直不去上班,他来看看他是不是要撤股。
见到病床上的严拓,杨如东问程延林:“现在都21世纪了,已经是法治社会了,你怎么还玩强制爱那套?”
程延林扯了扯嘴角,知道杨如东是想逗自己骂他,但他现在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
离开前,杨如东拍拍他的肩膀:“抽空去去庙里拜一拜吧,没准老天爷就突然显灵了。即便没显灵,也能有个念想继续撑下去。”
严妈这次表现得出乎意料地坚强,除了第一天吓得没了魂以外,之后就打起精神精心照顾病床上的严拓,坚信他一定能醒过来。
她没问程延林为什么不走,为什么守着严拓,只是偶尔在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会对着程延林说拓拓一定会醒的,他从小就心软,舍不得走的。
是安慰程延林,也安慰自己。
严妈的额头上破了一道口子,第二天结痂后又莫名再裂开,总也好不了。
因为晚上她会在寂静的黑夜中面朝广阔天地虔诚地磕头。
磕给世上任何一位神,只要能救严拓就行,她愿意用自己的命来换。
“犯下罪过的是我,该赎罪的也是我,”她闭眼小声祈祷,到如今已经哭不出来了,眼泪早已流干,“求求了,别再折磨我儿子了,用我的命换他活过来吧。”
严拓的爸爸在这当中拿来了离婚协议书,他实在接受不了家里出这么一个丢人现眼的儿子,不仅和男人搞屁眼,还自杀两回,连带着让他们家族都丢了脸面。
严妈没跟他争,但还是在签完离婚协议书后骂他去你妈的家族脸面,真几把能装。
严拓一直没有醒,程延林抽完烟回到病房,接过护工手里的水盆,沾湿毛巾给严拓擦身体。
温热的毛巾轻轻抚过严拓身上的肌肤,从他胸口的疤痕划过,顺着大腿下去,最后落在脚背上。
擦完把毛巾扔进盆里,程延林用新学来的手法给他按摩。
“护工说每天都得按摩才行,不然会肌肉萎缩。”
程延林低声自言自语,不知是说给严拓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你的胳膊好软,等好了一起去打篮球吧,要练出肌肉才行,不然投篮投不准。”
严拓在这之前就已经在医院躺过半年,把身上的肌肉都躺没了,后来吃胖了些,但也只长出来软乎乎的肉。
程延林按完胳膊,小心塞回被子里,轻轻抬起严拓的左腿,一手托着脚腕,另一只手在小腿肚上轻轻按捏。
“不知道我的手法怎么样,”程延林认真看着严拓腿上的伤疤,手指不轻不重地在上面揉捏,“等你醒了告诉我吧,现在不舒服也只能忍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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掐指一算,下章应该就醒了
第21章
半个月的时候,程延林听从杨如东的建议,去了当地非常有名的寺庙。
杨如东这个人中不中洋不洋,一面喜欢搞国外学来的那套,一面又格外中意封建迷信,很是矛盾。
但他说自己事业旺全是上香求来的,所以程延林决定信他一回。
寺庙在当地很有名的一座山上,听说每年都有信徒从山底一路磕头上山。
程延林没磕,徒步爬上去的,但路上他数了数台阶数,心里衡量如果寺庙真的管用,不知道带护膝和护额会不会被认为心不诚。
寺庙原本藏在深山树林当中, 因为灵验的名声被传播出去,每日都有虔诚的信徒来上香供奉,所以后来规模修得越来越大,门口铺了石板路,庙顶铺满琉璃,佛像也重塑了金身。
庙中弥漫着立香燃烧后的淡淡味道,走进去就能看到院子里矗立着巨大的香炉,里面燃烧着前来上香人们心中的执念、不甘和希冀。
程延林迈腿走进去,院中种了几棵菩提树,长得硕大,不知从何处传来深沉而悠远的钟声,令人莫名心境。
他心中没有一丝杂念地上了香,踏到前厅,跪在佛像前求了签。
签子落在地上,他拿起来,看到上面写着[大吉],这一刻明白了为什么会有人执迷于上香求佛。
归根结底,求的不过是一个心安。
“哪里可以捐功德?”他抬头问旁边的小和尚。
小和尚心中了然,冲他宛然一笑:“施主请随我来。”
程延林给寺庙捐了一大笔钱,金额惊人,出门的时候好几个和尚一起送他。
当天晚上严拓醒了过来,不知是老神仙真的显灵了,还是程延林心诚则灵捐的大笔功德起了作用。
第一次醒来只维持了几分钟,严拓的眼皮似乎很重,只睁开一条缝,对周围的视线和声音都没太大反应。
医生和护士围住他,程延林只能站在远处,从晃动的人缝中偶尔能看到严拓的脸,即便醒了看起来还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等医生离开,严拓已经又闭眼睡过去,但这是个好征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尤其对程延林来说,他终于能裹着外套在沙发上囫囵睡一觉。
半夜他惊醒,怀疑白天严拓醒来是自己在做梦,起身走到病床前,用手指戳了戳严拓的脸。
“你是醒了吧?”他小声确认。
可惜没有人回答他。
“快醒来吧,”他蹲下来,用脸蹭严拓的手背,“我等得快急死了。”
夜晚是静寂的,窗外的天空中挂着一面明亮的宝镜,从这里望出去只能探得它的一角。但它却用并不夺目的光辉笼罩了大地,众生之中的欢愉、悲伤和贪念都在它的映照下展露无疑。
早晨严妈带来自己熬的汤,先盛出来一碗,不太烫了才拿给程延林喝。
“谢谢。”程延林低声说。
严妈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说:“小程,你回去休息休息吧,这段时间也累坏了。”
程延林视线落在汤上发呆,缓缓摇了摇头。
严妈继续劝:“回去洗个澡睡一觉,医生说拓拓之后醒来的间隔会缩短,你不要没等他醒过来自己先倒下了。”
确实已经好几天没洗过澡了,程延林抬手摸了摸下巴周围的胡渣,不止这样,他顶着乱遭的头发,眼下一片乌青,昂贵的外套受尽折磨已经皱得不成样子。
但在医院里的家属几乎都是这样的,没几个能维持体面,不是为人发愁,就是为钱发愁。
意识到这副样子确实可能会吓到严拓,程延林还是回了家,洗澡刮胡子换了身衣服,给安妮电话交代后面几天的工作。
“程总...”安妮想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主持大局,又莫名不敢问出口。
程延林身体修长立在窗前,手中握着晶莹剔透的玻璃水杯,视线垂到楼下。
“有什么问题?”
“没,没有,”安妮声音发紧,“保证完成工作!”
挂断电话,把杯中的水喝尽,程延林转身拿起车钥匙,重新回了医院。
进病房的时候严拓正好苏醒,严妈轻声问他记不记得自己是谁,严拓虚弱地眨了下眼睛,也不知道是认识还是不认识。
程延林莫名迈不开脚步,身体像被灌了铅,直直立在门口。
病床周围的仪器没有撤,严拓嘴里捅着一根手指宽的管子,额头、耳朵、脖子和胳膊上都贴了白色圆片,另一头连接着不知作何用的机器。
“拓拓,”严妈一开口就要掉眼泪,用手胡乱抹了两把脸,呼出的气息都在微微颤抖,小心看着病床上消瘦的人,“你身上有没有哪里难受?”
严拓的眼珠像是蒙了一层纱,原先黑亮的瞳仁变得浑浊,茫然看了眼严妈后,无意义地转了下眼珠,视线朝向天花板。
严妈不确定他有没有听懂,又担心声音大了吓到他。现在的严拓看起来太衰弱了,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破碎。
没等她说几句话,严拓似乎感到了疲惫,眼皮一耷,重新合上了。
严妈无措地直起腰,看到了门口的程延林:“小程...”
程延林不知该作何反应,迈腿走进去,眼眸朝下看向病床上的人。
“小拓刚刚醒过来一会儿。”严妈在旁边小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