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癖(54)
他忽然对方应理说:“你看,我们像不像在拍电影。你是演员,我也是演员。”
方应理抬眼看向他,看到他浑身赤裸,激动地从床上站起来双手比划着:“这里是摄像机,带轨道的,镜头从这往那里走,很慢。”
他的身体裸露在空气里,那里跟随动作颤动,但不让人觉得色情,反而有一种直白的天真。
“然后我刚跟你上过床,我这时候应该要沉默地穿衣服。”
“像苏丽珍?”
“嗯,像苏丽珍。”
“配什么音乐?”
“《吴哥窟》吧。”
方应理就把手机拿起来,打开音乐播放器,播放这首歌——
原谅你太理性,与我在一起要守秘密。原谅我太野性,想这段情更深刻。
方应理问:“那任导,我现在要讲什么?”
“按照王家卫的路数,你现在应该说你不爱我了。”
方应理在烟后面笑起来:“那我说不出来。”
“演戏嘛。演戏会不会?”任喻也想笑了,“艺术就是艺术,别代入太多道德审判,觉得睡完说不爱会渣啦,花心啦,怎么怎么样。艺术和镜头一样,是一种不动声色的凝视,因为世界上就是有这种人嘛。”
手机叮一声响,是消息提示音,任喻就放弃话题又从床尾爬上床,伸长手臂去床头柜上够,他没穿衣服,脊背正中的那道沟很漂亮,将飞花般的黑色纹身恰好分成对称的两半。
手心里全是汗,划开的时候费了点功夫,结果是银行APP发来的推送,卡上新入了4万块。
“虽然不合时宜。”任喻扬起手机给方应理看,“但是是季风发来的尾款。足够明天去珠宝小镇挑一块石头。”
“也没有不合时宜。”方应理想了想,“还挺有戏剧张力的。”
金钱与爱情,交易与真心。
“也是,跟踪你,打你的主意,还能从你身上赚钱。”任喻重新躺回来,舒舒服服地靠住,“你亏不亏?”
方应理就反问:“那你被我cao呢,你亏不亏?”
原来是半斤八两。任喻笑得肩头耸动。
后来播放器自动跳转到下一首“Yumeji’s Them”,《花样年华》的主题曲。
音乐的变化好像把空气也改变了,周遭的氛围忽而变得馥郁,具有故事性,未来从这一点上展开,从这个破败的小旅馆展开,从他们两个人身体上展开。
任喻突然想抽根烟,他懒得点,方应理嘴里的恰好还剩一点,他就拈来自己抽,有点强迫症,两个人的咬痕还要对准了,精心覆盖上:“但你呢,是我最后一单,以后不赚这钱了。”
“以后想做什么?”
任喻转过脸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好像从方应理的眼神里看到某种期待。
“如果我说,我还是想去很多地方,做很多别的事,你会不会失望?”
他知道大多数人喜欢安稳,他自己也被这种潮流裹挟过、困扰过,但如今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完全习惯了现在这种生活方式,他不喜欢乏味的,两点一线的,不喜欢用大脑反射就可以完成的生活与工作,他有泛滥的好奇心需要满足。他像孟姻一样,在等一辆列车,载他去哪,他就去哪。
方应理沉默。
也是意料之中,他是一个律师,有车有房,有不动产。在城市社交中他处于社会的上层,只要维持住现在所拥有的,就会过得很舒服。
“你知道无脚鸟吧?”任喻吸进一口烟,让他觉得后面的话说出来没有那么难了。
“《阿飞正传》里说,世间有一种没有脚的鸟,它只能一直不停飞,飞累了就在空中睡觉。因为这种鸟一辈子只能落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的时候。”任喻说,“我有时候就觉得自己像无脚鸟,好像停不下来。”
“我知道很多人认为《阿飞正传》里的旭仔很渣,他和苏丽珍说,因为她,他会记得他们相遇的这一分钟,说的时候似乎很长情,可他和她同居,又很快将她抛弃。”
“但看完以后想想,他是一只无脚鸟啊,他愿意为苏丽珍落地一分钟,就等同于他愿意为苏丽珍去死。他好像是在每一个当下,都足够真诚的那种人。”
任喻觉得此刻自己讲话没什么逻辑,但又很有倾诉欲。
“我记得你那天讲,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是2019年7月25号下午1点07分,不可更改地我们都会记得这一分钟,我没反悔过,我也很想落地,但是我好像就是没办法做那种无条件绕着你转的情人,没办法去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处理同事关系,坐地铁通勤,然后过一种稳定的生活这样……或者我可以一年停下来几个月,陪陪我妈,然后我们……”
“可我没想做地。”方应理听他兢兢业业安排一切,努力维持一种平衡,却没问过他要不要,想不想。他忍不住打断他:“我没想做地,我想做天空。”
任喻看向方应理,明明隔着烟雾,但他好像突然看得清他的眼睛。里面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些复杂的东西,他期待的并不是某种特定的生活,他期待的是和他在一起。
他听到他说:
“这样你不会死去,更不必降落。你永远在我怀里。”
第53章 美梦
方应理的回答让这个镜头成为最具有艺术性的一幕,简直永载史册,比王家卫的还要好。任喻觉得自己大约会记很久。他觉得他很性感,想给他颁奖,想给他舔。
然后他们就又做了一次。
第二天任喻真的带方应理跑到珠宝小镇挑石头,擦得透亮的玻璃柜台里摆了好多精心雕刻出来的成品,种水很好的翡翠和带草花的黄龙玉。
“雕好的好像有点没意思,不是龙就是凤。”任喻拿起一块开了窗的毛料看,也没看出所以然。
宝石这方面方应理懂一点,他看了一会问:“你想要什么样的?要不去找原石,定制一款?”
两个人就跑到原石摊上,大大小小的盆一地摆开来,简直看花眼。
方应理蹲下身一块块翻,最后说:“海蓝宝怎么样?”
硬度在7.5-8的天蓝色或海蓝色宝石,勇敢之石,宜乘风破浪。很适合任喻。
任喻眼睛转过去,看到方应理站起来,手里拿着方形的一小块,形状未经打磨过,很稚拙,但蓝得极漂亮。
任喻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好热,方应理。”任喻站在道边高一层的台阶上,扶着方应理的肩膀,指向不远处挂小彩旗的地方,“去那边给我买个椰子喝。”
方应理就去卖冷饮的小车那里买椰子,太阳实在热烈,冷饮车的小伞下面围了好多人,开椰子还要等,等抱着椰子回来,任喻背着手说:“走吧。”
“石头呢?”
“挑好了。”任喻眨眨眼,“留下来手工定制。”又比出两根手指:“两天后来取。”
方应理一点参与感都没有,把椰子递过去:“你定制的什么?项链?”
任喻咬住吸管喝了一大口冰椰子水,发出舒服的尾音:“哎呀,方大律师,两天后就知道了。”
于是又临时增加了两日的行程,好在好玩的实在太多,足以消磨时光。晚上两个人跑到遮放泡树洞温泉,本来下水需要收3块钱卫生管理费,结果去得实在太晚,连收费的人都不在,他们把所有口袋翻了个底朝天,才找到3个硬币压在收费牌下面。
深夜温度比白天低好多,水温也不会太热,大概就四十度的样子,整个身子浸下去,胸腔一紧,感觉温热的水流把身体里沉重的东西全挤压出去了,任喻吐出好大一口气,靠在石阶上,仰起头。榕树的树冠间隙里,能看到特别清亮的星空,被水洗过似的星子掉进氤氲的池水里,手指一握,就碎开,随着涟漪一层层荡向远处。
方应理下水要晚一点,任喻看他破开水面,朝自己走过来,在自己身边靠住。
“比在家好吧?”任喻用手拨动水流,一颗星子融化开从他的手心里流淌到方应理的面前,水很清,就着岸上的景观灯和一点粼粼月色,能清晰看到水面以下,他的胸肌轮廓和裹着毛巾的下身,“遇到我之前,你是不是一直上班,读博尔赫斯,睡觉,然后又上班,读博尔赫斯,睡觉,是不是挺没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