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短片(22)
翻阅宋双榕没带走的草稿本,李聿最终定下其中一格分镜——画面中只有一棵树和一条鱼,是宋双榕手绘的,很像儿童卡通画。
李聿记得,这是宋双榕在北华大学的校庆上,听闻李聿室友的分手悲剧后,回家创作的一则爱情短片的脚本。
他是这么讲的:一棵孤独的树和一条不合群的鱼相爱了。
李聿当时说:“鱼是变温水生脊椎动物,树是木本植物,它们不可能 ——”
话被宋双榕打断了。
“它们是不同物种,相隔天空、大地、土壤和水源,”宋双榕天真地说:“但就是相爱了。”
李聿还想指正他的常识性错误,宋双榕又说:“和我们一样。”
“我和你都是灵长目人科人属,怎么不是同一物种?”李聿不赞同地问。
“李聿,”宋双榕笑他:“你懂不懂浪漫啊。”
李聿是不懂,只知道宋双榕笑起来时,五官弯起的每一道弧度,都像是经过周密的计算般完美,至今回忆起来,仍令李聿心动不止。
文身师看过图案后,向李聿建议,在底部加一排字母效果会更好。
李聿想,宋双榕很追求构图完美,于是答应了,略作思考后,在纸上写下一行短句。
文身的位置,李聿早已决定,选在左肩靠下、宋双榕偶尔会咬到的地方。
过程并不像李聿设想的那般难捱,但以宋双榕的忍耐力来说,他也许会疼得发颤,脸皱在一起,强忍着泪。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自讨苦吃,李聿之前不明白,现在却寻得一些线索——如果说姜一文身是为铭记父亲,结合宋双榕那枚文身图案的原稿出自李聿之手,答案呼之欲出——这是他又一次的纪念行为。
生平第一次,在此次事件中,李聿懊悔自己的思维不够敏锐,如果能及时洞悉宋双榕的意图,他或许就不会生气地提分手。
好在李聿觉察还算及时,并做出了相应补救。
在李聿想到即将要与宋双榕复合时,所感受到的无限心安中,一股窒息感却猛然袭来。
这感觉并不陌生,他很快定位到,上一次出现这种不适感,是在九岁时,因误食辣椒,出现了严重的过敏症状,一度导致休克,后卧床半个月才痊愈。
凭借身体记忆,李聿推测,他应当是对文身所用的某种材料过敏了。
文身师似乎感受到他的僵硬,手中的动作顿了顿,问:“需要休息一会儿吗?”
因额外添加的一行字,李聿原本预留的时间略显紧张,他说“不用”,隔了几秒,又问:“还需要多长时间?”
文身师说:“很快。”
李聿反感一切模糊词汇,想从他口中得知详尽的时间,出声却艰难,只得简单地点头,示意他继续。
大约半小时后,文身师停下手中的机器,说“好了”,并夸赞“效果不错”。
李聿从文身师举起的圆镜中,瞥了一眼图案,他并不在意美丑,只希望宋双榕能满意。离影片放映只剩十分钟,李聿穿好上衣,准备打车到南校区。
意外就是那时发生的。
他站起身,眼前忽然黑光一闪,而后万事万物都扭曲起来了,耳中是绵延的低鸣。
文身师惊呼一声,迅速将他扶回座椅上,大声询问他哪里不舒服,并打电话叫了救护车。
失控的感觉令李聿略感不安,但他的理智尚存,调整呼吸后,拿出手机,想给宋双榕打一通电话,请一下假。
费力地调出键盘,忍着眩晕,他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缓慢却毫不犹豫地按宋双榕的号码,最后拨通。
耳鸣仍在持续,担心错过宋双榕的声音,李聿将手机紧贴在耳边。
接通声响了四下后,电话被接起来了,宋双榕却没有出声。
“宋双榕。”李聿不确定地叫他,声音竭力维持正常。
几秒后,宋双榕“嗯”了一声,与此同时,背景声中传来了片头曲的旋律,李聿在宋双榕剪辑时听到过。
影片开始了。
尽管每晚都打开电脑,追踪宋双榕的论文进度,但忽然听到他的声音,李聿仍然觉得两人分开的时间实在太久。
已经四十八天了。
李聿不后悔文身,但也觉得没有向宋双榕述说波折的必要,因为复合的结果是必然。
所以只对他说:“我突然有一点急事需要处理。”
宋双榕不像往常那样,活泼又好奇地追问,只是低声说:“我知道了。”
“大概会迟到一小时。”李聿又说,他拿不准具体时间,只得用不喜欢的词汇保证:“我尽快赶来。”
宋双榕不说话了。
李聿猜测他或许是对自己没有准时到场产生了不满,正在措辞时,听见宋双榕叫他的名字。
“李聿,”宋双榕说:“算了,你还是别来回跑了,很累吧。”
像是怕惊扰到周围的观众一般,他的声音很轻,又说:“祝你们平安夜快乐。”
第17章
宋双榕把电话挂断了。
这是第二次,他没有跟李聿说再见就挂断电话。
李聿握着手机,他大概能从宋双榕的语气中,听出他情绪不佳,也好像没有太多对见面的期待,可购票链接是宋双榕亲自发来的,李聿以为这代表宋双榕想见他。
李聿坐在文身店中的旋转座椅上,回忆宋双榕第一次挂断电话时的情景。
去年暑假,宋双榕远赴西北采风,六月四日,他生日前两天,给李聿打来电话,问他为什么不回消息。
当时李聿正在为一场竞赛命题,自宋双榕离家后,为了提高效率,他搬进研究所彻夜工作,只为换得六月六日的一天假期。
接到电话,李聿如实告诉宋双榕,自己的工作时间已经饱和,没有办法外出观察气象。
宋双榕听后,提出“先不要联系”的要求,并说“我很忙”,然后没有道再见和晚安,就结束了通话。
他的声音里充满疲惫,因此李聿不再多做打扰,但六月五日的晚间,他几经斟酌,仍想给宋双榕打电话,为他庆贺生日,可电话中却只有忙音。
六月六日,李聿的请假申请通过,他一个人回到家中,绕着室内转了一圈,把宋双榕走前翻乱的衣柜和书架整理好,打扫了卫生,最后决定出门,前往花木市场,买回一只更大、花纹也更繁复的花盆,谨遵换盆教程,将阳台上的小木槿移至新盆中。
一个月后,宋双榕回到家,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一向粗心的他,竟然观察到了阳台的角落,问李聿:“怎么换花盆了?”
李聿告诉他:“植株逐渐长大,需要由小盆移到较大的盆。”
看了看宋双榕,李聿又补充:“这样花开得更多、更好。”
宋双榕对着花盆中的小木槿观察片刻,说:“好像是更漂亮了。”
“你喜欢吗?”李聿问。
宋双榕原本正低着头,用指腹抚摸花瓣,闻言仰起脸来,安静了几秒,像是在思考,然后笑了,说:“喜欢啊,很喜欢。”
四十八天前,宋双榕离家时,对李聿道歉,说他把小木槿养死了,李聿后来到园林学院旁听了几节课,回家后给小木槿做了抗寒处理,一周后,它重焕生机。
如果今晚宋双榕愿意跟李聿回家,应该能看到枝干的末梢上,新结出的小小花苞。
几分钟后,救护车赶来。
李聿的呼吸已经开始感到困难,上了车,他向护士说明自己对青霉素药物过敏后,再次拿出手机拨号,想告诉宋双榕他不觉得累,还是会去影院,宋双榕却没有再接。
一旁跟上车的文身师见状,问他:“用不用跟你朋友联系一下?”
反应了几秒,李聿想到他说的可能是姜一。
文身师是姜一介绍给李聿的,傍晚李聿来文身时,他也恰好来补色,两人便同行了一段路。
“我有他的联系方式。”文身师见他行动困难,又说。
李聿制止了他,说:“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