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带公路(42)
游真没告诉任何人,在那瞬间,翟蓝说“反正都一个人过”的时候,他其实差一点就脱口而出“我也不会放着你不管的”——时机不对,他们聊的话题相对严肃,再说他也不想让翟蓝认为自己是会和谁“调情”的人。
他和翟蓝,应该要真挚相对,赤诚相待,抹去所有弯弯绕绕。
就算暧昧也透明,不掺杂任何玩笑般的小心思。
芳草路是坐落在居民楼里的文化街区,种满香樟的小巷穿插着,街边开了许多新潮或文艺的小店。餐厅也多,除了本地家常菜馆近年来多了不少bistro类小型餐厅,大都主打国际菜系,比如这家土耳其菜。
蓝绿装修很有夏日感,黄昏,光线黯淡,点上灯后竟有迷幻意味。
游真报了手机号,被侍者领到最里面的包间。
六人桌,沙发上已经有好几个人,游真才刚说了句“来了”,一个个小孩从角落站起来,激动得涨红了一张脸:“翟蓝哥哥!”
翟蓝这时同样地兴奋:“丹增!”
男孩好像高了一点,还胖了一点,头发长了,衣着整齐,身边还放了个崭新的书包,看上去过得很好。他夸张地朝翟蓝招手,又和身边的人换了位置要翟蓝挨着自己坐。
等坐下,翟蓝才有空看向同一桌其他人。
餐桌对面颇有健身教练风范的壮硕男人翟蓝是有印象的,他在游真那张乐队合影里见过,知道是绿风的鼓手——因为身材实在太抢眼了。
“宋老师。”游真给翟蓝介绍,“健身爱好者,鼓手,哦对了,他正经职业是初中英语老师,你想不到吧?”
翟蓝震惊:“老师?!”
男人闻言大笑:“你好你好,弟弟,我生日是1月1日所以叫宋元元。”
名字甚至有点可爱,翟蓝瞥一眼他被肱二头肌撑得鼓鼓的短袖,茫然点了下头,暗暗地想这也太割裂了。
另个男人留着利落的短发,脸部轮廓硬朗,却有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睫毛浓密,这让他非常符合“第一眼帅哥”的定义。他穿着随性,T恤配牛仔裤,坐在那儿没什么表情,见到翟蓝也只简短打了个招呼。
“蒋放。”他自报家门。
翟蓝:“你好……”
怎么看着很冷酷?
“放放对第一次见面的人都这样,别见怪啊。”满桌唯一的女人开了口,非常大方地对翟蓝举杯致意,“我是丹增的姐姐,白玛央金。小家伙自从到了成都以后就经常跟我提起你,翟蓝,久闻大名哦。”
白玛央金是典型的藏族美女,健康又明媚,小麦色皮肤,黑白分明的一双杏仁眼,笑容让人想起高原的阳光。
和照片里不同,她这次没编辫子,瀑布般的黑发直接披在腰间。穿得也简单,白色紧身背心,阔腿牛仔裤,系一条黑色皮带。央金戴了很多饰品,除却一条细细的项链外,两手三四个戒指,佛珠手串、银手镯到皮革手环层层叠着,复杂,却不累赘。
倒是和游真的装束有点相似的复古范儿,时髦又个性。
尤其那个皮革手环,翟蓝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刻的花纹貌似是什么少数民族文字,外沿镶嵌着一朵银色莲花,最中间好像是……
“红玛瑙。”央金注意到他的目光,把手腕大大咧咧地凑到他眼底,“好看吧?”
翟蓝点点头:“做工太细致了。”
央金得意地说:“那是,这个手环起码有40年历史了,我从玉树淘的。”
“怎么又换说法了?”低头敲屏幕的蒋放敏感地抬起头,“姐姐,您上次告诉我的是一个什么土司家的小姐用过的清朝玩意儿?”
央金:“那个放在店里呢,我可不敢戴。”
蒋放:“……迷信。”
话题就此打开,菜也慢慢地上了桌。
土耳其菜也是一堆咖喱、馕,外加各类烤肉,翟蓝对香料浓郁的肉类兴趣不大,更喜欢那碗南瓜浓汤和烤馕。他吃东西不怎么开腔,听着几个人你来我往地互相呛声,回味着微甜的香气,后知后觉。
他现在和绿风乐队一起吃饭。
听起来好有面子。
可跟想象的也差太远了,至少面前这几个人虽然各有各的风格……
但只有游真比较像搞乐队的。
“我眼光确实好。”
翟蓝脑子里莫名其妙冒出这句话,然后把自己逗笑了。
几个二十几岁的坐在一起自觉地端起酒杯,拿的啤酒,好似不来一杯就白吃了顿饭。宋老师起哄翟蓝也喝点,但游真不让,只给他点了酸奶。
他像吃席坐在小孩桌,不过翟蓝跟除游真外的人都不熟所以乐得专心吃饭,那些社会人士的话题太复杂了:蒋放辱骂傻逼客户傻逼领导,宋元元抱怨现在的学生家长太难处青春期小孩太难带,央金则说生意不好做。
游真不怎么开腔,他更像捧哏,在朋友堆里少了独当一面的气质,没有和翟蓝独处时那么开朗,也不去主动提起话题。
但看得出,他们之间关系是真的好。
翟蓝羡慕之余,又忍不住想,“游真和朋友聊得最多的居然是钱。”
暗自松了口气,觉得在这种时候都绝口不提个人感情,央金他们也不怎么找游真聊这个,至少说明他对翟蓝没有隐瞒。
原来还有人真的不想谈恋爱?
好奇怪,难道从来没心动过吗?或者心动了能忍住?
哪怕像游真说的,只两个人单独约会,吃顿饭,测试是否会有持续性的拥抱接吻的冲动,他也愿意和游真试一试。
这么想着,翟蓝有点出神,望向游真的位置。他们坐在餐桌斜对角,距离最远,但翟蓝偷看游真一点也不刻意,连遮挡都不屑。
正用筷子在沙拉里挑小番茄吃的青年忽然抬起头,四目相对时,翟蓝不闪也不躲,原本还有点偷摸着的眼神霎时光明正大。他单手撑着半个侧脸,微微偏过头,被游真投以一个疑惑的皱眉后,不自觉地笑出来。
“干什么?”游真朝他做口型。
翟蓝摇摇头,咬住叉子,也无声地说:“吃饱了。”
游真没看明白,疑惑地“啊”,他还要问,身边的蒋放突然喊住他:“哎游真,你明天转点钱到6888那张卡里,帮我买点理财……”
“又买?”游真说,但没感觉特别为难,“买多少啊这次。”
蒋放毫不手软地敲诈:“50万。”
游真:“……”
蒋放:“别说你还缺这50万啊,我不信。”
听了这话宋元元一愣,随后笑到锤桌:“富二代惨遭勒索还被嘲讽,究竟是友情的沦丧还是人性的缺失!”
央金转过头看见翟蓝和丹增两人都一头雾水,好心地解释:“蒋放做银行理财经理的,业绩压力,季度末差一点了就会找游真帮忙……”说着再转过头,“游真你救救他吧,两年多了也没让你亏过钱。”
游真举手投降:“好,50万,改天给你转过去。”
蒋放:“谢谢爸爸。”
游真说:“滚,再乱喊一句我销户。”
这段对话仿佛一个小插曲,旁人都没当回事,惟独翟蓝暗暗记下了蒋放这份工作。他算了算自己的存款,感觉有必要找个时间给这位学一学。
……等下,游真刚才欲言又止的“认识个人”,恐怕就是他?
好像也不是不能考虑……
脑瓜子转得太快,翟蓝认真得仿佛在做课题。余光扫见丹增啃掉整个烤鸡腿后蘸料抹了满脸,他拿起一张纸习惯性地递过去。
“谢谢翟蓝哥哥……”他小声地说,狼狈擦掉,比起在林芝时自由自在不把这些当回事的随性,似乎仍有什么悄无声息地改变了。
“今天去上学了吗?”翟蓝问,示意他的那只书包。
丹增否认,又补充道:“去补习了。”
翟蓝记得游真提起他时说早就找好了借读学校,思及丹增读书晚,再怎么也是个小学生,怎么暑假还没到都开始补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