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带公路(31)
前段日子邻居拿的松茸派上用场,切薄片,煎到微微卷曲,不可思议的香味扑鼻而来。
不多时,小小一方餐桌肉菜主食齐全,五彩缤纷地摆开,尽管菜品略显简陋了些,卖相居然比想象中好很多。
坐在屋檐下,翟蓝捧着一碗拌面,险些让香味熏了一个跟头。
“好香!”然后就身体力行地吃了一大口,咀嚼两下,翟蓝的眼睛也开始放光,“烫……但好吃!放了什么?……芝麻油?”
“你是猫舌头吧,这都尝得出来?”游真彻底服了,“完蛋,我的独门秘籍被戳破了。”
翟蓝小得意地朝他眨了眨眼:“手艺不错哦。”
飞扬的神采,游真喜欢看他这副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后低头把一大块牛肉夹到翟蓝碗里:“多吃肉长高点。”
身高不足一米八的翟蓝:“……”
太阳不知何时阴沉下去,久违的泥土潮湿气息填补了风的空白。远处山峰好像被云严严实实地围住,雪的颜色简直快看不见。
“是不是要下雨了?”游真一边扒拉着面条。
翟蓝没接话,丹增倒是开了口:“游真哥哥,明天我想和同学去山里捡松茸。”
“嗯?”游真诧异,“进山去不危险么?”
“我们每年都去,不危险的,很好玩。而且捡来的松茸卖相好的直接被收走,我就可以买饮料喝。”丹增羞赧地笑笑,他说话更顺畅,大约这两天已完全对游真放下戒备,“你和翟蓝哥哥明天也可以跟着去玩的,山里的桃花都开了。”
某两个字同时戳中翟蓝和游真,目光交汇,又匆匆地互相躲避。
游真清了清嗓子:“你明天不上学?”
“我不是要转学了吗?”丹增无辜地反问他,“你今天告诉我的不用去学校。”
游真被一击必杀。
翟蓝笑个不停,被游真狠狠一瞪,赶紧用碗挡住自己的脸。
入夜,一场无声的雨如约而至。
翌日云破天明,湛蓝青空没有一丝多余颜色。
骑车或者摩托都不能顺利开至桃花盛开的山坳中,丹增和玩伴们早早约好了地方,领着他们去一棵孤独的大树下汇合。
“太阳落山前再在这里见面哦。”
小孩很珍惜离开林芝前与玩伴越来越少的相处时光,简单地给游真指了路,一群人就嬉笑打闹着转进树丛。雨后的阳光格外晴朗,翟蓝只觉得几道白光闪过,就找不到丹增的踪迹了,他莫名地开始慌,转向游真。
“他们真的不会出事吧?”翟蓝问,“我们的决定是不是太草率了?”
游真倒很放心:“他们都在这片林子里玩了快十年,相比起来,好像我们迷路的概率还大一点呢。”
“别说晦气话啊!”翟蓝笑着去捶游真后背。
来自印度洋的水汽让喜马拉雅的东南角奇迹般地形成了一片独特季风气候,翟蓝踩着湿润的青草,一时间忘记自己在西藏。
黄色小花夹杂在嫩绿之间,脚步所经之处,它们便遇见风雨似的抖动。
前一天夜里,听说他们想看桃花后,泽仁丹增老神在在地聊起仁青村外往雅江、南迦巴瓦走的树林有一棵开了百年的桃花树,开花时如云似雾,遇到它就会愿望成真。这是颇有迷信色彩,但又非常吸引人的诱饵,由不得他们不去。
再问起具体位置,小孩难得展露了点神秘。
“等你们看到就知道啦。”
拉林铁路边那几团浅粉色浮现在眼底,翟蓝也不知自己哪儿来的执念。
他不喜欢花,但非要见到不可。
先是发现了河堤,两侧的野桃花正如火如荼,却宛如有灵一般从中让开了一条小径。正对雪山的方向,翟蓝与游真对视,同时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想要的答案。
无需多余言语,翟蓝拽了把游真的袖子,走在了前面。
往里走,花香混杂着雨后清爽的空气沁人心脾,翟蓝拨开一枝桃花。似乎有露水,因为他的动作往下掉,折射阳光,眼前仿佛短暂地被彩虹迷住。
翟蓝一闭眼,再睁开,水声哗哗——
“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一千年前的文字照入现实,翟蓝竟突然失语。
青草地被粉白颜色覆盖,一棵高大的桃树枝条伸展,顶端有几片金绿叶子,除此之外全被花朵簇拥淹没,温润的风亲吻它,就回应以盛大的香雪海。
密林深处,翟蓝回过头看向游真。
“难怪丹增说看见就知道了。”游真与他心有灵犀一般,“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桃花树的枝条上绑着几根红绳,用作祈福。
游真走近后看清藏族文字,有点遗憾:“类似许愿的……哎,我们没有准备愿望啊。”
“我有。”翟蓝突兀地说。
游真站在茂密花枝下,眼神和言语都无比温柔了起来:“嗯?”
翟蓝往前两步,他们忽然离得很近。
呼吸在这时变得轻,沉默如琉璃易碎,他们都知道破碎后摊开暴晒在日光下的是一地暧昧。翟蓝微微仰起头,肩膀起伏一下,举起手,碰了碰游真的头发。
他拈下一片花瓣,举在游真眼前。
墨绿发梢有金色流连。
“我的愿望它已经听见了。”翟蓝说着,小狐狸似的笑开,“这是它的回答。”
少年眼底光芒太炽热,霎时晒化了所有假装的柔软,暴露出翟蓝内里尖锐锋芒全部展现在游真面前。
“我想要……”
最后一个字是什么,游真没听清。
他只看见翟蓝松开手指,轻盈的花瓣打着旋儿跌在青草中,然后再也找不见。
游真清楚地感知到,就是在这个须臾,桃花从发间被摘下的时刻,他心跳差点暂停。视线往下,焦躁一闪而过后,又飞速躲开。
他好想亲一亲翟蓝微笑的嘴角。
第24章
好想吻翟蓝。
这个念头浮现时仿佛坠入真空两秒钟,游真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桃花的粉白色从眼前掠过,他没看清翟蓝一闪而过的低落。游真在那个瞬间读懂了,他突然自行填补了翟蓝没说出口的空白,紧接着就是心慌。
他想,翟蓝莽莽撞撞脱口而出那句话,应该是“我想要你”。
几乎就是告白。
比自己小了好几岁、只能算半个大学生的翟蓝比他勇敢。他衣食无忧,毕业至今都没受到过社会的毒打,朋友说他除了年龄其他都没长进,某种程度也没有错。游真不自闭,不腼腆,惟独对感情太有洁癖。
他短暂的两次动心都没有持续超过三天,来得快,去得更快,连自己都还没察觉到异于寻常的心率加速,那点情愫就随着一场风一阵雨消散殆尽。
游真担心,他的好感从来不会长久。
“想亲亲翟蓝”是间隔几年后的第一次冲动,但认清心底的渴求以前他不敢表露。他觉得自己远不如翟蓝想象中那么好,又或者他们认识的时间还是太短了。
激情之下不要冲动,更不要贸然去做没结果的事。
但他的确因为翟蓝的暗示变得走路同手同脚,每往前一步都变得轻盈,就像稍不注意,脑海里那个声音就会继续地不停聒噪,直到把他吵得理智全无——
可是喜欢一个人需要多少理智才能恰到好处呢?
游真没有算过。
于是他只好耳郭发红,装作没事人似的碰了碰挡住视线的花枝,把突如其来的妄念吞入腹中,口干舌燥,却没有多追问半个字。
“走吗?”翟蓝轻声说。
阳光下,他的半个侧脸被晒得发红,表情无辜。
游真回答“走”,翟蓝就点点头,然后大步地朝着上山方向去。他浑然不在乎片刻时间暂停,好像刚才的那些暧昧,对翟蓝而言也不过是一次试探。
试探不成,他就安安稳稳地回到了朋友的距离,什么也不纠结,连不久前还心如乱麻的那句“我喜欢男生”都不能动摇翟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