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主(74)
这个价格别说是借个民宿,就算是在棚内一比一搭个内景,也都足够了。
美术师知道他这是狮子大开口,两人对视了一眼,皆是面露难色。但他们也没有马上给出答复,而是说要回去请示一下。
半天之后,剧组打来了电话,说制片接受了这个价格,不日将进场拍摄,让陆少珩做好准备。
佳佳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不知该感慨这世上竟有如此冤大头,还是佩服陆少珩这招以退为进实在高明。
当天晚上,酒吧照常营业,台上临时换了支乐队,没人知道原因,只当是老板又在没事找事。
陆少珩没有再去酒吧,而是独自泡在了二楼的无边泳池里,面对着苍茫雪山。
他的身体自然放松,仰身躺在水面上,出神地望着夜空下的白茫茫的一角。大自然有着一种神秘的力量,每当陆少珩心有郁结的时候,出来看看这座山这片天,心情很快就会好起来。
然而今晚这个方法失去了作用,他脑海里有各种想法在纠结缠绕,一时间理不出头绪。
前年当地藏民去转山的时候,他也跟着一起去了。陆少珩入乡随俗,置办了皮革围裙、手套木板、护膝护肘,和虔诚的朝圣者一起一路磕长头,绕着雪山走了七天七夜。
当时他向神山祈求了什么呢?其实他已经不大记得了。但在这么一个夜晚,他突然对这个愿望有些在意起来。
陆少珩飘在水面上,努力回想着自己转山七天才许下的心愿,想得正入神时,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落水声。
他心里一惊,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一只手臂从背后紧紧箍住了他的前胸,将他从水里拖了起来。
陆少珩本来在水里浮得好好的,突如其来的这一拉扯,反而让他狠呛了口水。当下他也顾不上太多,狼狈地趴在来人的肩上,咳得昏天暗地,连脖子到前胸一整片都泛起了红晕。
待他好不容易平复下来,抬头看向站在他面前的人,骂人的话都滚到了嘴边,又被卡了回去,卡得喉咙底一阵发痒,没出息地再次剧烈咳嗽了起来。
陈濯的浑身都已经湿透,他穿着齐整的长裤衬衫,手腕上还戴着表,显然是什么都没来得及脱,就这么跳了下来。
见陆少珩的肺都快要咳出来,陈濯也没有搭把手的意思,而是面色青寒地质问他:“你在做什么?”
陆少珩艰难地止住咳嗽,被陈濯这么一问,难得一见地打了个磕巴:“呃,游泳?”
陈濯眼神一松,放开了陆少珩,两人就这么不尴不尬地泡在了水里,面面相觑。
幸好一大群咋咋呼呼的工作人员及时赶到岸边,打破了这尴尬到地心的气氛。他们一来看见陈濯泡在泳池里,立即呼小叫起来,那架势活像这池子里出了人命。
“陈导!陈导您没事吧!服务员!赶紧拿毛巾来!”
陈濯先回过神,最后看了陆少珩一眼,一言不发地上了岸,从惊慌失措的工作人员手里接过毛巾,头也不回地走了。
待陈濯在一群人的前呼后拥下离开后,陆少珩也磨磨蹭蹭地从泳池里上来。佳佳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凑到他身边,一脸八卦地问:“老板,你认识这个大明星啊?”
那年在西南,佳佳和陈濯只有一面之缘,那会儿她不常接触外界,也不认识什么娱乐明星,并不知道陈濯是谁,对他也没有什么印象。
陆少珩盯着陈濯离开的方向,问:“他怎么在这里?”
佳佳努了努嘴,开始抱怨:“你不是同意把场地租给他们拍摄吗,晚上的时候剧组过来看景。刚刚我正在楼上给他们做介绍呢,好家伙,那个导演还是什么的,突然就扔下一大群人跑了。”说到这里,佳佳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哎,奇怪,他第一次来,怎么就知道泳池要怎么走?”
陆少珩的这家酒店由古民居改造,当年为了把这个无边泳池融入当地建筑,设计团队可是煞费苦心。最终为了那片雪山景色,在位置上做了一些取舍,去泳池的路径相对复杂,第一次来酒店的人不容走得到。
“还有他那么着急下来找你做什么?”佳佳又问。
陆少珩没有回答,也没有继续游泳的兴致,他沉默地披上浴袍,踩着拖鞋就往室内走。
两年不见,他还没来得及告诉陈濯,他已经不怕水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两年间发生的事不是这两人面上表现出来的这样哈,后文会慢慢揭示,现在文里也有一些伏笔。
55
第五十五章 陆老板
陈濯外出勘景,不慎跌落泳池,这可把同行的众人吓坏了。
制片主任又是找毛巾又是要干净的衣服又是安排休息室,甚至还要请医生过来,把全店上下所有人指挥得晕头转向。
直到陈濯发话,让他不要小题大做,主任才安生下来。但他还是不放心,坚持把陈濯送进了临时开给他整理更衣的房间,只差没有亲自为他服务。
陈濯把堵在房间里的所有人都赶了出去,简单地冲了个澡,站在镜子前吹干头发。呼呼的风声中,他的目光落在了篮筐里的一叠衣服上。
单看这身衣服的材质偏好和细节品味,不难猜测它们的主人是谁,不知在这样的穷乡僻壤,他是怎么买到这些牌子的。
今晚发生的这件事,其实是陈濯闹了个乌龙。当时他在楼上看见陆少珩沉在水里,什么都还没来得及想,人已经先冲了出去。
他以为他…
陈濯打住自己的念头,自嘲地笑了一声,没有再想下去。
要说起来,这么多年过去,陆少珩的品味没什么改变,从房间的装饰陈列,到布草备品,再到服务手册上的细节,处处都体现着他的个人喜好,陈濯甚至能想象到他四处挑刺的模样。
他没有在这个“陆少珩气息”浓烈的房间里多待下去,飞快换完衣服,就开门走了出去。
只是陈濯刚推开门,就看见陆少珩背对着他,坐在院子里的石条上,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头上一簇棠梨的新枝。
今晚的月色真好,月光如水飘飘摇摇,正如他离去的那一夜。
“有事?”陈濯走出房间,问月下的那道影子。
“没有,我过来和你打声招呼。”陆少珩闻声回过头来,他也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头发只是草草擦了一把,并没有干透,一阵晚风拂过,带来了鼠尾草气息。
那是沐浴露的味道,此时陈濯的身上,也是相同的气味。
“请问你是?”
陈濯不愧是飞鹰奖最年轻的影帝,随时随地都可以入戏,他偏了偏脑袋,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了一个逼真的疑惑神色。
“不是你非要选我这个地方拍电影的吗?”陆少珩哑然失笑:“接下来这段时间,咱俩抬头不见低头见,也没必要再装陌生人吧。”
“这不是正如你愿么,你一声不吭地消失两年,不就是为了彻底摆脱和过去的联系。”陈濯懒得再装,但他也不想陪着他粉饰太平,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他抬眸看着陆少珩,笑容中带着嘲讽:“还是你打算故技重施,再和我来一段不清不楚的关系?”
陆少珩一时语塞,被噎了个正着,他和陈濯之间,确实是这么开始的。
但他们之间的这段畸形关系,已经在两年前彻底了结,结束在了檀湾,也结束在广阔的海面。
陈濯一朝被蛇咬,不想和他再有牵扯,他没有问陆少珩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问他这两年的境遇,而是态度冷淡地说:“没事的话我先失陪,衣服洗干净后还你。”
“等等。”陆少珩拦住了他,他从石条上站起来,把怀里抱着的一只带盖的瓷碗往石条上一搁,对陈濯说:“山里昼夜温差大,当心着凉,你坐下喝点,我先走了。”
话音落下,他未等陈濯回答,转身走进月门,消失在了摇曳的竹影里。
陆少珩走后,陈濯一个人在原地盯着那只瓷碗看了好一会儿,终于走上前去,掀开那个碗盖。
他的动作很轻很慢,近乡情怯似的。
碗里装的是热腾腾的酒酿鸡蛋花,面上还洒着红艳艳的枸杞,这酒酿的度数应该挺高,浓重的酒味裹挟着厚重的过往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