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主(7)
投资这部电影,对陆少珩来说不过是闹着玩儿的性质。以他的性子,肯定是砸了钱就了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拍摄许可下来之后,他竟积极参与了筹备,还一本正经地分担起了制片的工作。
“他这是认真的?”陆少珩这一出,把蒋小博整迷糊了。
陈濯笑道:“怎么可能。”
关于陆少珩的为人,只要稍加打听就能了解个大概,他大学学的是计算机,还没毕业就进自家公司担任副总兼制片部经理——当然,也只是个挂名。与他有关的传闻,大多还是围绕着他的情史展开,传说他荤素不忌,男女不拘,可上可下,恨不得把世间所有俊男靓女都捞进他的鱼池。
不过陆少珩身边的美人虽多,倒从没听说和谁长久过,好在他出手阔绰大方,玩得虽花但不脏,从来不干逼良为娼欺男霸女的勾当,甚至连“售后服务”都不错,所以在圈子里的评价还挺高。
陆少珩如此一反常态,出钱又出力,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都是他博美人一笑的小花招,坚持不了多久,也不会为此耗费太多精力。
没想到他三天两头就往陈濯面前挤,甚至为了给这部电影找一个监制,居然自驾九百公里,带陈濯去请他半隐退的二舅公出山。
这是陈濯第一次正式执导电影,有一位经验丰富的监制在旁把关尤为关键。陆少珩的二舅公是上一代导演,在业内也是传奇般的大师人物,老人家退休之后就淡出了公众视野,在雁回山上建了栋小别院,每天闲云野鹤抚琴品茶,已经许久不过问江湖事。
如果有他老人家保驾护航,不但可以给电影镶上一块金字招牌,对陈濯来说,也可以少走不少弯路。
但是世事总是没有那么顺利,陆少珩和陈濯的这次冒然拜访,自然是吃了闭门羹。陈光玉一早就和这位老友打过招呼,两个愣头青连施老的面都没见到,就被舅公的学生客气地请了出来。
从舅公的宅子里出来后,陆少珩和陈濯在山门外待了许久。直至天黑雾浓,他俩也没有离开,而是把车一横,停在了大门外。
山里的夜格外冷,寒气像是从地底冒出来似的,直挺挺往骨头里钻,没过一会儿,车窗玻璃上就蒙上了一层白茫茫的雾气。
两人在车里这么一等,就是四个小时,陈濯自小上山下海地拍戏,经历过各种极端环境。倒也还好,就是苦了陆少珩,他是个锦衣玉食里长起来的公子哥儿,从没遭过这种罪。
“我们先回酒店。”陈濯看了眼陆少珩冻红的鼻头,伸手调高了车里的暖气:“实在不行,我那里还有人选。”
因为父亲的关系,陈濯从小在各个电影里混熟脸,圈内的大部分名导,他都能喊上一声叔叔伯伯姐姐阿姨。但是碍于他老子的关系,没人敢接这个大侄子的活儿。
“大老远来这一趟,哪能就这么算了。”陆少珩不肯善罢甘休,他抽出一张纸巾,擤了擤鼻涕,闷声闷气道:“再等等,说不定老头一心软就同意了呢?毕竟是自家亲戚,怎么忍心看我挨饿受冻。”
陈濯早就看穿了陆少珩的意图,笑道:“施老师才不会中这种苦肉计。”
陆少珩看了陈濯一眼,伸伸酸痛的腿,道:“那可说不准,我可是我们家的心肝宝贝。”
那个晚上在陈濯的记忆里格外漫长,陈濯小时候跟着长辈来过不少次雁回山,却是第一次觉得,山里的夜晚是如此静谧宜人。
后来两个人是怎么睡过去的,陈濯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第二天清晨,吵醒他的是一阵敲玻璃的声音。
车窗外站的是施老的学生,他见陈濯摇下窗户,放下敲门的手,礼貌地说道:老师请二位进去谈。
好不容易等到施老松口,陈濯看了眼副驾上缩成一团的人,第一反应居然是对来人说:“好的,麻烦稍微等一会儿。”
陆少珩被车里的动静吵醒,将脸从外套里抬起来,睁眼看见车外站着的人,就知道今天这事儿算是成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里,陆少珩睁着惺忪的睡眼看着陈濯,笑得一脸得意。
* * *
尖锐的电话铃声在窗帘紧闭的卧室里响起,瞬间将陆少珩从满眼苍绿的梦境中拉回。
他揉着脑袋,支起胳膊,尝试坐起身,但又因为宿醉之后的头昏脑胀,重新跌了回去。
刚才他又梦见和陈濯刚认识的那一年,带着他去雁回山找二舅公的那件事。或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最近他时常梦见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
与梦境相反的现实,让陆少珩的心里无端生出了一股强烈的落差感。前一次在片场,因为徐洛佳的事,他和陈濯闹得不可开交。
陈濯先一步离开,并不意味着他在这件事上妥协。对于这部电影,陈濯拥有着绝对的掌控力,他不同意启用新剧本拍摄,其他人也不敢置喙。
现在的情况就是,整个项目最有话语权的两个人杠起来了,陆少珩全面暂停了投资,陈濯则是一边按原计划去日本取景,一边通过其他渠道融资。
今时不同往日,陈濯的电影找投资,各方资本自然是闻风而动。奇怪的是陈濯接连见了好几个投资人,每个人的投资意愿都十分强烈,但陈濯吊着所有人的胃口,迟迟没有给出一个结果。
手机铃声还在持续,吵得陆少珩头痛欲裂,他暂时把陈濯的事放到一边,瞥了眼手机屏幕。电话是安姨打来的,陆少珩七岁的时候母亲去世,没过多久,安然就进了家门,所以陆少珩和这位继母的关系并不亲密,但双方这些年交往下来,彼此也算客气。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安姨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继母,在处理和陆少珩的关系上进退有度,总是在适当的时候表现出关心,又不会过度干涉他的生活。
陆少珩将大半张脸埋进枕头里,捞过电话贴在耳边,懒洋洋地“喂”了一声。安姨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大概是想让他抽个时间回家吃饭。
这次陈濯是不可能和他一起回去了,若是家里人问起,还得好好想个借口——细碎的念头和安姨的声音一起进入陆少珩的脑海,待他听清安姨说了些什么之后,“倏”地睁开了眼睛。
电话那头,安姨带着哭腔说:“少珩,快来医院,你爸爸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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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谁还记得
陆和平上次体检的时候,查出了动脉粥样硬化,当时医生警告他,平日里应当清淡饮食控制血压,否则有中风的危险。
老陆总自持身强体壮,没有把医生的建议放在心上,未曾想不到半年就在公司大会上突发急性脑梗,倒在了主席台上。
好在送医及时,性命无虞,但是好几天过去了,陆和平都没有转醒的迹象。
陆家人对老陆总的病情三缄其口,没有人知道具体的情况是什么样的。但是业内的微信群里流传着一份真假难辨的病例记录,外界有传闻说,聚星的陆总已经成为了植物人,再也没有苏醒的可能。
病房里寂静无声,陆和平住的是医院里条件最好的套房,一室一厅一卫,附带一个小阳台,硬件设备装比普通人家里还要齐全。
冰冷的白墙上挂着一面时钟,秒针沉默地往前走着,像是不断靠近希望的终点,又像一声声倒数。
“陆总,公司打来电话。”凌逍捧着手机来到陆少珩身边。
陆少珩靠在窗前,目不转睛地盯着满屋子的仪器,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不接。”
凌逍飞快地在心里衡量了一下利弊,还是说道:“他们说有很重要的事要找你商量。”
陆少珩抬头看向凌逍,加重了语气:“我不接,让他们爱找谁商量就找谁。”
凌逍走后,陆少珩调暗了头顶上的灯光,病房里的冷意像是淡了几分,他来到病床前坐下,抬头看了眼坐在自己对面的女人,说:“安姨,你先回去休息吧,今晚我守在这里。”
“今晚还是我留下吧。”安姨将目光从陆和平的脸上收回,她是一个内心非常强大的女人,经历了头几天的惊慌失措之后,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冷静了下来,将一切操持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