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火(35)
“他可真博爱啊。”
“很久之前我就知道他只是喜欢有钱人罢了,秦颂既羡慕你们有好身体又羡慕你们可以因为有钱养成的那种漫不经心什么都不在乎,他希望自己活得不要那么战战兢兢,可以摆脱掉可笑的自卑。”
“那我又算什么呢?”江仁这话不知道是在问唐灿还是在询问自己。
唐灿却在江仁的描述里窥探到了秦颂的心理,秦颂没有喜欢谁,他不过是想要同那些他想要成为的人亲近一些,他喜欢陈浔喜欢自己不过是喜欢自己的一种假设,假设自己活成陈浔的样子,假设自己快乐健康,他喜欢自己却憎恶自己的命运。
很长时间的静默。
“把这个给他。”不知过了多久,江仁从沙发上坐起来,他从兜里掏出来一张卡还有零零散散的许多现金,“把这给秦颂妈,别说我给的。”
唐灿这才想起江仁看场子是为了赚钱,他希望秦颂好。
“一大笔医药费呢。”唐灿看看江仁又看看手里的钱,他觉得这些异常沉重。
“我只有这些了。”江仁以为唐灿在嫌少。
唐灿站起来他把卡和钱放回江仁手里,“你自己去送吧,明天秦颂不知道会怎么样,你肯定也希望自己能看到他出手术室。”
唐灿能看出江仁是真心喜欢秦颂,要不然也不至于为了秦颂的医药费去看场子赚钱。唐灿想了想又把自己的书包拉开,从最里面找到一张卡,卡里是他自己存的从小到大存的压岁钱,他留着给自己娶媳妇用的,唐灿不知道里面具体有多少,但他知道秦颂医药费的大头是肯定够了。
“这个你拿着。”唐灿把自己的卡也塞到江仁手里,“就当我借给你的,秦颂如果好起来你们俩再还给我。”
江仁有些错愕,很久之后他抹了下眼睛。江仁的身量很高,穿着黑色的羽绒服,露出的手腕上还贴着许多创可贴,应该是看场子打架弄出来的伤口,明明他比自己和秦颂还小上那么两届,可他过的比谁都坚强。
“谢谢。”江仁偏过头,“如果秦颂好起来,我会还给你。”
唐灿觉得自己呆不下去了。秦颂的病情江仁的窘迫所有的一切都在提示他,原来自己一直活在真空里,他没有问过陈浔离家出走以后的钱从哪里来,出国和家里断绝关系要怎么生活,是不是要过苦日子了。
陈浔离家出走这么久,偶尔出去玩陈浔还在给自己花钱,陈浔是不是也在经历人间疾苦。
唐灿匆匆地说了句“再见。”他跑出江仁家,北风刮着自己的脸,唐灿觉得很痛,那个叫生活的词语忽然闯进了他的生命,要将他整个人拖到现实的凡尘里。
第40章 凡尘
秦颂的手术很成功,只不过后续还需要调理。
他手术花了不少钱,但秦颂妈没有比这次更开心的了。经过这一遭,江仁和秦颂两个人关系缓和了许多,江仁偶尔带着看场子的小弟去帮秦颂家的超市搬货。不看场子,两个人就窝在一起学习,江仁读高一知识相对简单秦颂偶尔提点个三言两语江仁成绩就会提高许多。
年关将近,唐灿终于要迎来了十八岁生日,这一年他好好学习托福考了高分,成绩排名突飞猛进排到年级第二,还跟陈浔申请了同一个洲的学校。唐白河很开心,在他生日的前一天,特意推了一整天的工作兑现承诺带着唐灿去买车。
唐白河鲜少有时间陪唐灿,自己甚至还幼稚地做了功课,他听说现在年轻人都喜欢跑车,就在pad上看了几款不错的,秘书总跟唐白河说什么星空顶的劳斯莱斯,唐白河看了图片也觉得很好也加在了自己的手机相册里。
弄好了,他把手机塞到钱包里。唐白河也没让司机陪,自己拿了钥匙回家接唐灿。唐白河像小时候陪唐灿过生日一样,先陪他去吃了个饭,又定了明天的生日蛋糕。唐灿跟唐白河说:“明天我要带一个人过来跟我一起过生日。”
唐白河跟唐灿并排走,嘴里吸溜着奶茶没了老板的样子,“女朋友吗?”
唐灿切了一声,半真半假地说:“男朋友。”
唐白河跟唐灿从前一样,哪里知道什么同性恋,只当是唐灿的好朋友,他还点头说:“到时候可以让他看看爸给你买的跑车。”
他们俩看了一下午,最后唐灿还真看上那个什么星空顶了。唐白河痛快地付钱,然后等着提车。出了门,唐灿就开心地蹦跶,说自己也是有车的人了。唐白河看他只顾着开心,随手拍了两张自家儿子的照片。
年关将近,天黑得很快。唐白河带唐灿回家的时候,只有一闪而过的路灯,他给陈浔发微信说自己买车了,他也是个有车的人了。
唐白河觉得自家儿子开心应该是有女朋友了,“唐灿。”
“嗯?”
“爸爸希望能看到你结婚,然后有一个特别圆满的家庭,从我和你妈那里你得不到的,我希望你都能找回来。”
车祸发生的时候,唐灿正放在手机错愕地看着自己父亲,想着怎么跟父亲渗透陈浔的事。
人在遭逢苦难的时候,好像对苦难本身具体记不清,比如他不记得怎么发生车祸的,也不记得车子如何撞上来,而是对周围环境记得十分清晰。
唐灿记得那条路很静,肇事司机拉开车门见人伤得厉害怕是活不了,吓得魂不附体跑掉了。
被打开的车门没来得及关,外面飘着的雪花就卷了进来,可真冷啊。唐灿目光游移着,他看到马路两边的路灯是大红的中国结。
靠在车座椅上,唐灿很痛除了脖子哪里都动不了。
于是他侧头看唐白河,唐白河一身是血,神志已经不太清醒了。
唐灿费力地用起气音问唐白河怎么样了,但没能得到回应。
唐灿一声又一声地叫:“爸,你醒醒。”依旧没能得到回应。
唐灿眼泪爬了一脸,心理绝望极了,谁能来救救他们。
他费力地挣扎,除了浑身剧痛完全动不得,尽管声音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他也在继续叫:“醒醒……爸。”
“别睡…… 醒醒……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唐灿叫声愈发微弱。唐白河却忽然清醒了一点,他的目光有些模糊,人处在一片混沌状态,副驾驶上的唐灿被他看作是五六岁的挨饿的小唐灿。
唐白河处在朦胧的回忆里,声音微弱断断续续:“肖诚啊……等会蛋糕我要拿两个带回去……放在兜里就行…… ”
“唐灿…… 唐灿…… 我儿子是不是在家里又饿着了…… 我不能让他饿着…… ”
“我儿子很乖…… 很听话……蛋糕带回去……给他填肚子…… ”
“爸……”
“爸……”唐灿已经没有力气了,连哭得力气都没有了,他一边喊爸一边试图伸手去够父亲的小手指,但他没能碰到。他挣扎着让身体离开座椅,但是他做不到也动不了,只能维持原样。唐灿在哭在嘶吼,可他发不出声音。唐灿觉得自己好像被捆在这个不能动的肉体里,除了绝望什么都做不到。
唐白河还在断断续续地梦呓一般,“爸爸回来了…… 灿灿今天吃饱了吗…… 爸给你带了蛋糕…… ”
“你看…… 就在这……衣服里面…… ”
血从车缝隙里速度极快地滴着,很乱就流了满地。滨江洲附近人迹罕至的小路被夹杂着雪花的北风吹着,车里的声音渐渐弱了,温度也消失殆尽。
快过年了,今晚滨江洲有烟花秀,爸爸不在应该是唐灿大师哥在负责。某个时刻半个城市被烟花轰然点亮,唐灿眼睛无意识地睁着。他看到一朵菊花形状的烟花升空然后刷拉拉地闪烁着绽放,接着一朵一朵其他形状的陆续升空,反射在唐灿的瞳孔上闪闪发亮。
唐灿记得很小的时候,唐白河在工厂的桌子上拿着本子教他。烟火的火是火药,火药加上燃料就是烟花,颜色效果是利用了焰色反应,不同的金属及其化合物燃烧会形成不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