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灵失格(65)
“这里。”他拨走一段枯枝,只容单人通过的山路展现在面前,万世极乐教的教徒伪造得很好,怕就算是靠山生活的樵夫也看不出这是条人为制造的捷径。
“好厉害。”蝴蝶香奈惠轻声说。
“莫非能看出这条路的与众不同吗?”太宰开玩笑似地问。
“不,怎么说呢,是嗅觉告诉我它略有些不同。”蝴蝶香奈惠吸鼻子,“我的嗅觉不是第一流的,却由于长年跟鬼的肢体接触,包括血液,对某些味道很敏感。”她走的时候注意避开踩住会发出声音的枯木,“总体说来,鬼的血液气味与人还有其他兽类的血不同,我们曾经做过实验,只要是滴过鬼血的地方,再凶恶的野兽都不会靠近,简直像是靠气味就知道他们是不同种恐怖的生物一样。”
“不知道他们是真的以血液为样本进行稀释,还是调配出了味道相似的香料,这条道上确确实实呗某种气味笼罩着,让野兽不敢靠近。”
能看见远处明灭不定的萤火了,太宰与蝴蝶香奈惠放慢脚步,他们尽量不说话,以免被发现。
“你真的要跟我去吗?”蝴蝶香奈惠可能是最后一次提醒,她希望太宰治打退堂鼓,那样的话他们起码能活一个。
在无数险恶战斗中活下来的柱拥有较普通成员更强的预知力,或将其称之为直觉,对死亡的预警,危险的预告,第六感让他们活得更长久,从上山开始蝴蝶香奈惠脑子里的警铃就没有停过。
“你不是想活下去吗?”太宰治说,“我记得你说你想活下去,你还答应了做我下一本书的女主角。”
他笑道:“那就别说话吧,你看,我难得想做件好事。”
[好事?]
“对我来说,站到善的一方与站到恶的一方都是没有意义的,可有人说,既然没有意义,那为什么不去做好事?”
“而且,如果想要实现奇迹,就要积攒足够的运。把一生一世所有的福德都转化为运的一部分,就能创造奇迹,看似是完全没有道理的话,此时我也不得不相信。”
[希望神明能够垂怜我一次。]
[只要一次就足够了。]
……
“又带新信徒来了啊,羽生。”
“托教主神恩,又有人想前往极乐净土。”
二子想自己的眼珠子不够用,最好能够挖出来,前后左右地看。
她实在想不到,荒山里竟然有座富丽堂皇的寺庙,她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女人,听说东京城里人都流行吃什么咖喱猪排,却只在心中暗戳戳地想要碗鲑鱼茶泡饭。
鹿鸣馆在城市的另一端,为了上门做工她曾经摆动两根筷子似的双腿跨越大半座城市,隔条能够容纳四辆公共马车并排通过的宽敞街道,她遥望鹿鸣馆。夜晚之中馆内也灯火通明,隐隐传来不同于三味线的悦耳声响。
警察挥舞枪棒驱散碍事的贱民,跟她同去的麻叶是个有知识的人,还上过私塾,她家是才搬来棚屋区的,麻叶炫耀似的说:“鹿鸣馆里的大人物正在跟洋人跳舞。”
二子困惑地想:[跳舞,是盂兰盆节的傩面舞吗?原来大人物也会跳低俗的舞啊。]
她对欧美的建筑、习俗缺乏认知,也就对鹿鸣管西式风格建筑背后的意义毫无敬畏之心,相较之下,富丽堂皇的寺庙带给她无与伦比的视觉冲击。
[就算是织田公的本丸,也不会比我面前的寺院更加有气派吧?]她忍不住双手合十,眼含热泪,[这里供奉着的神明,一定是位非常了不起的神。]
她正在心中虔诚念过唯一听过的经文,身旁却“啪”地想了一声,带她上山的羽生被面相严肃的老人一巴掌扇到地上。
“愚昧!”老人留了圈干净的胡子,额头像是北海道冬天干涸的土地,眉头中除了犁出来的沟壑还是沟壑,他打人的力道太大,羽生脸上隆起的红肿散出热力。
“你以为是谁都能聆听教主的圣音,蒙受深恩吗?”唾沫腥子飞溅而出,污染羽生眼前干净的空气,可对二子表现得强硬且趾高气昂的男人只能无力地匍匐在地上,敬重地听老人的训诫。
“教主每次送人前往极乐都要耗费法力,人间的神明光是聆听我们的苦恼就已腾不出闲暇,而你在短时间内招来大量不虔诚的新教徒,即便本着宣扬恩义的好心,实质上也冒犯了神明,你难道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万世极乐教不曾在俗世大肆发展吗……”
“是、是因为大多数人没有资格聆听……”话还没说完,就被老人踹到在地。
二子很恐惧,她、她怕得手脚都没法动了,她本来就可恐惧男人的力量与他们的拳打脚踢,而发生在面前的殴打,让她一个字都说不出。
“哎呀哎呀,真可怜。”男人的声音充满磁性,光是听见耳朵都要发麻了,不知怎么的,二子只觉得新声音非常非常的好听。
她是个嘴拙的乡下丫头,无法用言语描述此刻的心情,只是将她拥入怀里的手并不温暖,却让她的心熨帖。
[软软的,就像是泡在温水中。]
“在新来的教徒面前,还是表现得和善一点儿吧。”身材高大的男人拥有圣人饱含悲悯的眼,在看见他的瞬间,二子忽然意识到,他肯定就是行走在地面上的神明。
“带她去换衣服吧。”童磨张嘴笑了,以二子的角度正好能捕捉到他尖尖的虎牙。
“请不用担心,这里有干净的衣服,有足够的食物,是人间的极乐净土。”他说,“当然咯,如果想前往西方世界的话,请务必跟我说。”
“前往那里就舍弃了万世的疾苦。”
第38章
[我的记忆力很好。]
[对人类, 就算对鬼来说都不算好事吧, 就连无惨大人都时常被禁锢在过去的记忆里, 大约是四十三年前还闹过笑话,我路过九州一家酒馆, 吊帘外悬挂岩手南部风铃,谁想到底端还坠着五光模样的花纸牌。]
等回过神来时, 花牌早被鬼利爪撕成碎片,墨绿色的挂帘真成了松针,边缘凹凸不平, 布面像是被三千根银针一齐扎过,千疮百孔。
最可怜的可能是酒馆的老板与客人吧,真可怜啊, 明明只想在深秋的夜晚喝碟温过的清酒, 不过只和先前的无数个日夜一样,架起飘帘的竹竿做点小本生意, 就要蒙受暴雨侵蚀、疾风过境自然灾害类的炎厄。
童磨听过无惨大人富有文学性的比喻,将自己说成是不可捉摸的天灾,那时候他想无惨大人一点儿都不像是平安京时代活过来的贵公子, 打比方毫无风花雪月的柔软。
人被切割成无数小片,肉末混脑浆以涂抹地板裂纹, 童磨缺失了五分钟前的记忆, 他只能猜测, 看见日轮花牌时体内无惨大人的细胞迸发出比岩浆还要炽热的恐惧, 操纵他的躯体杀死方圆几里的人。
他发现了无惨大人的一个弱点——日轮花牌。
童磨脑海中不存在恐惧的概念, 于是他蹦跶着问:“无惨大人,英明神武如您怎么会恐惧一幅花牌?”
无惨大人把他的脑袋捏碎成渣渣。
话题扯回来,以上这段叙述只是为了证明,童磨不仅记忆好,过去发生的事无论是好事坏事都无法对他造成影响与伤害,童年时代目睹母亲砍死与女教徒□□的父亲,除觉得给自己添麻烦外无任何想法,记忆对他来说就像是向前播放的影片。
——故事与情感都是别人的。
这是好事,也不是好事,童磨无聊时就会想,情感是什么,为什么情感会驱动人做出极端的、不理智的行为,他想知道什么是悲伤,什么是痛苦,什么是绝望到麻木。
[听说绝望到麻木的人都有不含光的眼睛。]
他的思维像蒲公英,风吹过就往没有边界的天空中飘,在广阔的天空中,哪怕是孕育出绒球的根株都无法控制飞翔的方向。
[以前,多久以前来着,看过几双没有光的眼睛。]
“童磨大人。”信徒的传唤自绘有火鸟与佛陀纸门外传来,童磨撇撇嘴,将八角形的冠戴正,他不喜欢现在的使者,糟老头子有什么好玩的,哪怕是肉都有股腐朽的柴味儿,可他又确实忠心耿耿,在知道极乐世界的真相后更加潜心狂热地侍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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