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戮秀(91)
他笑了一声,讥诮又有点神经质,抬手弹出一个全息屏。
是森兰关在一间酷似监狱小屋子的图像,那人满脸恐惧,酷刑把他摧残得不成人样。
“我不知道,我总说得好像知道,但——”森兰向什么人哀求,疼痛尖锐而嘶哑,“我……我有一次开车路过落阳街,看到他在跟人说话,笑得很开心,我心里想,我……不喜欢他笑的样子,这破地方不该有人那么笑!我打听了他,下面的人说他叫夏天。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太可笑了……我也没有别的事干,所以就——”
夏天猛地关掉视频。
“他每天去牢里看我……一个星期。”他咬牙切齿地说,“似笑非笑的,不停地说他想要让我痛苦,要我恳求,说我必须得哭出来。有时候他在宴会上喝醉了,穿着礼服就过来了,好像折磨我对他有什么重大意义!”
他瞪着水面,白敬安把手按在他手腕上,夏天浑身都在发抖。
“如果不是他爸想调回上城,要把我送上来,我活不过第七天。他一直在笑,他……”夏天说,好一会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现在他说,”他说,“他就是不喜欢我笑的样子,又正好他妈的没事!”
白敬安按着他的手无意识收紧,觉得自己也有点发抖。
他想起森兰说起夏天时的样子,即使伤痕累累,仍满脸疯狂,神志不清……有股疯子般的执拗。
从献祭记录上看,此人还把所有折磨夏天的视频全留下来,没事拿出来欣赏……所以那位献祭者才能把所有的花样都试了一遍。
白敬安查了一下,发现他连惩罚芯片的部分都没有略过。
能干这事可得有不小的权,那不是随便能在网上买到的东西,还得有人专门做手术。
这个献祭者肯定看了森兰所有的视频,每一帧都没放过,才能想象出这样的行刑方式,细致得难以想象,而且变本加厉。
带着难以想象的执拗,认定森兰非得受这个罪不可。
正在这时,他突然发现这段视频只向夏天开放,也就是说,只有“战神”登录才能看……白敬安感到一阵毛骨悚然,立刻去查看了一下隐私权限,确定没人在盯着他们。
并没有,只是呈现给夏天。但寒意仍然挥之不去。
虽然这是位“献祭者”,但在那股子用刑和折磨的专注里,白敬安能感到和森兰相似的东西。
一种极度空虚,于是可怕至极的执着。
白敬安把视野切出去,他们又回到了风景优美的神殿之中。
这里空旷无垠,战神像立于水上,脚边长着青苔和低矮的水生植物,乍看上去一片生机。但俯首下望,密密麻麻的骸骨在它脚下堆积,深不见底。
此刻无数的信徒正在线上,看着水下累累尸骨。在虚拟视野中,祭品们不断重复死亡和腐朽的过程,像是冒犯了神明,落入地狱受刑的灵魂。
不管听了多少造神营销的理论,白敬安都觉得这些人是疯了。
这么一大片无所依归的狂热。
第三十七章 链子
1.
战神殿的水面看似一望无际,实际上却有着精确的计算——和映空湖水量完全相同。
粉丝们说,那座湖的美也在这里。一眼看去,阳光如碎金般在开阔的水面铺展开来,风景如画,其下的尸骨像卵石一般若隐若现。
警方还没查出湖是谁沉的,不过他们是边缘机构,也就管管平民的闲事,和浮金集团有关的事都没他们什么份儿。
浮空城有自己庞大黑暗的底色,那些人以血淋淋的手腕统御秩序,只是这种统治没什么律法规条,也没人知道惩罚的细节,大量的金钱隔绝了的光线。
白敬安低声说道:“小明科夫的电话一直打不通。”
夏天冷着脸点点头,说道:“他这次得受不少罪。”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夏天想起有一次在宴会上,听到个似乎挺有身份的人和明科夫先生说话。
——宴会节目照例是些十分色情和暴力的东西,大片的人体做出纹丝不动的雕塑效果,说是表现什么物化。
那人说道:“他看上去不像十六岁。”
老明科夫说道:“我不想他长太快。”
说话时,小明科夫就站在他身后,垂着双眼,面无表情。他话里的意思……让夏天寒毛都竖起来了。
他有一刻想问小明科夫,他们能这么干嘛?
但没问出来,他意识到,他们当然能。
“这一次,”白敬安说,“再沉座湖也安慰不了他了。”
“你觉得小明科夫到底想干什么?”夏天说。
“他想要的事一直很简单,”白敬安说,“毁了世界,或是毁了他自己。”
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鉴于他是金主,我们应该尽量保证毁掉的是世界。”
夏天笑了一声。
夕阳在水面燃烧,尽管变成了水域,但这座神殿好像燃烧得更为猛烈了,仿佛小明科夫沉下来的不是水,而是燃油。
正在这时,一个信息发了过来,橙红色的图标在视线的一角跳跃。
夏天看了一眼,助理发的,说韦希和艾利克的治疗已经结束,他们得准备一下,从“死亡”回到繁华人间的城市中了。
上面还指示了他的着装、新换的化妆师的名字、准备问题和初步形象大纲,附了接下来的行程计划,密密麻麻,看得人头晕目眩。
白敬安没搭理,夏天把图标按掉,觉得自己是伤号,刚从治疗舱里出来,怎么能有这么密的行程表。
两人盯着水面看,表情压抑,谁也不想动。红到这份儿上,耍耍大牌大概没问题。
“你怎么看?”白敬安说,朝眼前波光粼粼比画了一下,“这个。”
夏天沉默了一会儿。
他抬头看神像,即使知道它存在于此不到一年——还刚增加了重枪和半身铠甲,但却总觉得已立了亿万年,会永远在这里,人们总会找到它,而它脚下尸骨逐年增加。
他自己还手中空空如也,那些人准备弄个仪式,在镜头前把棉花糖和战神权杖还给他。
他知道公司要他干什么。就像最初来到这里,他们给他一个计分器,让他去杀时一样,现在那些人要他去当战神,站在巅峰之地,聚拢所有的目光、痴迷和钞票。
最终,他们也会给他另一个结局,让利益达到最大化。
“他们会杀了我的,是不是?”夏天说。
白敬安一时没说出话。
好一会儿,他说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夏天笑,“这是一句过度乐观、不切实际的话。”
但白敬安没说话,也没回以一个玩笑,夏天转头看他,白敬安也看着他……夏天很难形容那种眼神,就像在看他的家乡时一样,压抑、悲伤,透着一大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与杀气。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伸出手,拍拍白敬安的手臂。他们的伤势已经好了,战斗结束,但这感觉像在战场上安抚重伤的战友。
这也的确是在战场上。
助理又发了个信息过来,夏天没理会。他盯着膝边的一盒子裹着奶油的草莓点心,这在下城是难以想象的东西,这里有很多点心他听都没听过。
“我签合同时,负责的人跟我说,我从此就是浮金集团的财产了。”夏天说,“森兰就在旁边,朝他爸大喊大叫,说我是他的,他不能这么不经允许就送人。”
他无意识触碰自己的后颈。
“我来到上城……蜜糖阁的人,规划和制片人,那些色情广告……很多人说过类似的话。”他说,“我从来不觉得我是谁的东西,但总是有那么多人想给我拴上条链子。”
他突然笑起来。
“你知道吗,最后一天时,森兰来找我。他天天说一堆破事儿,吃了什么,跟谁上床了,好像真有人关心似的,然后他突然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上床……我当时受了伤,还疼得要命,但实在没忍住笑出来了。”
他好像觉得这件事特别搞笑。
“他气疯了,我知道他会气疯的,他会杀了我。”夏天说,“但我还是在不停笑。”
水面燃烧般的光映在他眼中,一片杀气。
“回上城第一年里,我杀了大概三个人。”白敬安说。
夏天转头看他,他说道:“都是偶然碰上的,N区大屠杀时的一个策划,一直在管那里叫‘下面的摄影棚’,说白林是金牌明星,还说那个同步色情服务是他的点子……就是,你知道那个,还有全套的台词和剧情,他编排那些人的事……”
他盯着水面,好一会儿才接着说道:“好像我们是什么后院笼子里的宠物!那阵子到处都在说这个,我知道应该低调,但是——”
他刚开始说时还带着自嘲,但最后骨子里却开始渗出恶狠狠的杀意,连句子都组织不清楚。仇恨从未退去。
“干得很利索,一点风声也没听到过。”夏天说。
“也不难。”白敬安说。
他转头看夏天,再次说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夏天点点头,朝他笑,顺了顺他的头发。
白敬安一直觉得夏天没事上手的习惯非常幼稚,但他的确被安慰了,好像伤口终于开始愈合,而他又是他自己了。
他站在那里,任夏天把他的头发弄乱,抬头看着那座神像。
战神殿中,燃烧的湖水在骸骨上铺展开来,优美壮阔,宛如地狱。
但这里并不是地狱,只是浮金集团,是浮空城,是一个网站。
灰田说夏天现在不能见迪迪,得在医疗大厅里见,那里有全套的拍摄团队和场景规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