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戮秀(76)
人群里弥漫着一股死气沉沉的气氛,每个人都见识过黑暗中的怪物——有的还他妈是人类变的。光看军火库的分量,就知道接下来是怎样一场灾难。
“那么,”安格说,“大家玩得开心。”
2.
夜色严丝合缝地笼罩在第三赛场的园林上。
回去的一路都很沉默,夏天行动看上去没什么问题,他最终还是挣扎着站了起来,出门时瞪主管律师的眼神也毫不示弱。
但他一路安静得出奇,艾利克几人讨论了以后的发展,他一句话也没说。
小院依然灯火通明,但灯光很快就不再是保护了。艾利克打开房门,夏天跟在后面走进去,他走向沙发,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停了下来。
“小白,”他轻声说,“扶我一下……”
白敬安抓住他,夏天甚至没能走到沙发,就这么直接倒了下去。
白敬安把夏天放在沙发上,用剪刀剪开衣服,上面浸透了血。
艾利克把主办方又塞满了的医疗箱拖过来,韦希居然找到个微型全息成像纳米治疗仪。估计策划组也发现夏天的伤势十分不妙,于是也不顾赛场设定,把最新款逆天医疗设备也塞了进来。
韦希打开治疗仪,白敬安迅速拉出手术线,两人都懂行,但动作紧绷而不安。
艾利克看了一眼夏天的伤口,简直不是惨不忍睹能形容的,就算有止痛剂……真难想象他是怎么走回来的。
他又查看了一下白敬安的伤口,说道:“你得处理一下。”
“撑两小时没问题。”白敬安说,观察全息成像。
他脸色严峻,艾利克从没见过他这种表情,情况大概真的非常糟糕。于是他没再说话,只是翻出一枚止血剂,往白敬安的肩上注射了一针。
屋子里气氛压抑。艾利克低头看夏天,汗水和血浸透了他的头发,他安静地躺着,没了一个小时前那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样子,面孔在灯光下年轻得惊人。
第四轮刚抽完签没多久,艾利克曾在小队的策划区听到有人说话。对方是个营销部的大人物,正在跟人说他们小队规划方向的事。
“金钱就像河流,有人就是能一眼看出钱往哪儿流。”那人朝电话那边嚷嚷,“营销足够帮我们造出一个神,营销的本质就是卖东西,你只要做出足够的——你在开玩笑吗?是的,我们毫无敬畏,现在就是这样的时代!”
他说:“是的,就是营销出一个英雄和神明,然后说服所有的人都该去追随他。”
艾利克不知这套销售手法后面有多少他无法理解庞大的资金走向,但之前夏天去找策划组麻烦时,他毫不犹豫地跟着去了。
这很疯狂,但你总归是要跟着什么事一路走过去的,而那样死去,感觉比变成安格或是齐青那种人活下来好一点。
在这个黑暗的舞台上,这是唯一看上去有一点尊严的选择,唯一一束可以追随的光。他想对很多人来说都是如此。
艾利克站在这场上城娱乐资本游戏舞台的正中央,低头看那个被推上神座的年轻人,像看过去很多战友时那样。
夏天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血把盆里的水染得通红,白敬安不得不反复确认他还有脉搏。
没有了那不顾一切的气势,他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身是伤,濒临死亡。
他想现在上世界有无数的人在观看这一幕,祈祷着他能安全。
他们的新神还这么年轻,这么脆弱。
田小罗站在战神殿的荒漠中,热风像刀子一样刮过皮肤。任何来到这片神殿之人,都像要被刮去皮肉一般。
放眼看去,这里尸骨遍野,没有尽头。战神殿中,只留亡灵与骷髅。
昨天,夏天打开军火库的战役让上城陷入一场血腥狂欢。这种狂欢里升腾着一股燃油和火焰的气味,神秘的狂热渗入灵魂,把血变成汽油,在每个人心里点上火。
上城的居民无论是消费额还是死者数目,都达到了惊人的历史峰值。他简直就像传染病。
现在,战神殿尸骨堆积如山,全是上城给那位重伤的战神献上的祭品。
她转头看小明科夫。
在拟真环境下,他没穿那一身乖乖牌式的正装,穿了件宽大的黑色T恤,上面画着个狰狞的骷髅头,一副张牙舞爪找麻烦的样子,越发显得身形单薄。但他却又是恐怖和致命的。
小明科夫嘴里叼着个棒棒糖,正在查看神像脚下一堆枯骨献祭的细节。
死者有七个,在一地尸骨中并不比任何人特殊,但当点开细节,便能知道他们的另一层身份。
这些人迷奸过不少的杀戮秀明星,还把视频放在网上,视之为战利品。
所有夏天的信徒们都知道,这些人曾在第三轮结束后的晚宴上找过他的麻烦,给他下迷药,占他的便宜,把他当成一个玩物,还放言早晚让他认识到真正的上世界。
田小罗自己早些年查过这批人的身份,但一些东西需要核心权限,根本弄不到。这群人绝对有权贵人物当庇护者,这年头总有那么多可以为所欲为,不用负责任的人。
如果夏天曾为此心烦过,现在他完全不用费心了。
蜜糖阁的人全都死了。
而且绝不是随手杀着玩。这些人全是上城食物链的中上层,还有两个真正的权贵,杀起来一定极为困难。他们的死亡过程也非常痛苦,过程充满性侮辱的意味,死时全都一丝不挂,却又不像是趣味,而是精心思考过的报复。
很多人痛恨蜜糖阁的杂种,想干掉他们,但这位凶手显然不是那一类。他杀他们,只是因为夏天。他称这些人为“冒犯者”。
整个谋杀的过程中,能充分看出献祭者细致、专注和血淋淋的狂热。
田小罗突然想起电视台那些大佬说起如何营销夏天时的样子,说他们只是在赚愚民的钱,这些人空虚、焦虑又痛苦,他们如此这般地让其丢掉思考能力,随着营销的谎言起舞。
但是现在看来,那话显然并不全面。
无论献祭蜜糖阁的是什么人,在这座城市都绝对处于生物链的极高层级。
他献上祭品,诚意十足。像所有的“愚民”一样,为他们年轻的神明发了疯。
田小罗的旁边,小明科夫认真地看虐杀过程,大概在思考嫌疑人。
她虚拟视野的一侧在放《天空视点》的特别节目,讨论偶像和模仿的关系。主持人的台词听上去不算赞成,但是节目欢快又热血,让人想上街杀几个人。
节目组都这样,得跟随大形式。田小罗不明白的是最上层。
“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干这个。”她朝小明科夫说道,“整座上城都疯了。”
“因为钱。”小明科夫头也不抬地说,“你看人死得多,你是不知道他们赚了多少。”
田小罗想了想,发现她并不想知道,那一定是个令人眩晕的数字,让你意识到自己处于社会阶层中多么低下的位置,铺天盖地地把你压进了尘埃里。
“他们管N区大屠杀叫‘战争营销’,管反抗军叫‘革命营销’,现在这个,叫‘造神营销’。”小明科夫说,“没有比一个神更赚钱的了。”
那位未来的掌权者站在一地尸骨中,抬头看形态古老的神像,笑容中透着疯狂。
因为隐形眼镜里的反馈程序,神像之下,无数生命在反复不断地死去并枯萎,由鲜活的痛苦化为寂静的枯骨。这是项新技术,田小罗却觉得自己站在一座已丢失了时代与名号的古老战场上,死亡与祭祀在这里永恒往复。
“他们认为,”小明科夫说,“他们可以向庞大的资本献祭一个神明。”
这里明明温度很高,田小罗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小明科夫把棒棒糖丢掉,棍子抛了个弧线,消失在灼热的空气中。神殿可不允许杂物存在。
他转过头,朝田小罗露出一个笑容,和这整个世界一样灿烂和疯狂。
他说道:“别担心,比我们的祭品可差多了。”
夏天睡了两天,一次也没有醒过。
白敬安尽可能守在他旁边,理性告诉他策划组不会现在找夏天的麻烦,但在这样的世界,你不能相信任何人。
房子外的安全灯仍然开着,但夜晚已能隐隐看到白色的影子在光线边缘流窜,形态诡异畸形。
外面枪声不断,四处可以听到选手受到袭击的消息。这些生物倒的确没再骚扰他们,不过几人依然继续守夜,谁知道主办方什么时候抽风。
第三天凌晨时分,白敬安守完了夜,上床休息。
离天亮还有三个小时,他打了个呵欠,抓着毯子爬到床上,转头看旁边的夏天。
床很大,睡两个人绰绰有余,夏天躺在他旁边,呼吸平稳,壁灯的光线洒在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
他看上去那么年轻,仿佛无忧无虑,不曾留下任何愤怒和伤痛的痕迹。
白敬安听着他呼吸,心里想,希望他明天会醒过来。
白敬安做了个梦。
梦里是在下城,出了什么事,他极其愤怒,正在清点一张桌子上的枪支,准备去找人麻烦。
旁边有人在劝他。“我知道你生气,”那个人说,“但你要考虑清楚,有时事情就是这么糟糕,很多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他说道:“我不管!”
他把枪往后腰一插,抓起袋子就走,满脑子都是不管不顾的怒火,让他再也无法思考其他。
他一把拉开门,走出去——
然后不知道怎么突然变成了和平时代,他比现在年轻很多,夏天坐在他家门口的台阶上,等他出去玩。
那人看上去也就十二三岁,是N区大屠杀时的年纪,看到他出来,抬头朝他笑。
他问道:“等多久了?”
“就一会儿。”夏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