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踏三条船以后(22)

　　现在他这样说话，搞得我一时间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沉默片刻之后我说，“因为这一次想要求您一件事。”
　　陈静雨没说话，我等了片刻，咽了一口口水，抬起头，“沈家家主要杀我……我没有办法，求尊上怜惜，救我逃离豺狼爪牙。”
　　陈静雨依然不说话，我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珠子，不由得心烦意乱，有时候我真恨他这样的沉默寡言，但我不能表露出来。
　　我深吸一口气，试探着膝行到陈静雨脚下，见他没有阻拦，把下巴放在了他膝上。
　　陈静雨低头看着我，静默得不像个人，像什么神鬼的泥胎塑像。
　　我开始给他编故事，说我之所以从太真宗离开，一去不回，就是因为畏惧沈霖。我说沈霖要杀我，因为他近来才发现他和我爹娘有旧怨，后来想到我，就想要斩草除根。
　　为了圆这个谎，我真是耗尽心血，绞尽脑汁，还着意解释了一下我为什么要假死。
　　我说第一个原因是我想要骗过沈霖，同时也是怕给尊上带来麻烦，使尊上心中对我生出怨恨。
　　因此不如挥泪诀别，这样我在尊上心中，永远是最美丽的模样。
　　第二个原因就是我弄丢了尊上给我的那枚戒指，虽然有苦衷，但也实在没脸再见尊上。
　　话说到这里，我等着陈静雨问我是有什么苦衷。
　　但我手指一凉，陈静雨扯着我的手，把我拉起来坐到他怀里，又把那枚已经“丢失”了的乾坤戒指拿出来，戴在我手上。
　　我应该意识到这动作背后的不祥意味。
　　陈静雨从未在我面前做出过如此有侵略性的举措，上次他把戒指给我，是放在我手心，但这次他直接戴在了我手指上。
　　就像是想要用这枚戒指锁住我。
　　但我没能意识到，我惶恐地抱着陈静雨的肩膀，问他可不可以把我从沈家战阵中带出去。
　　又说等从这里出去，我立刻就走，绝不会给他惹任何麻烦。
　　陈静雨像是没听见我说的话，他忽然取了一条衣袍披在我肩上，触感轻柔如同水波，颜色却艳烈得像是着了火。
　　我眼角上的青筋不受控制地一跳。
　　“鲛人纺织的婚服，喜欢吗？”陈静雨轻声问我，他的手揽在我腰上。
　　我混混沌沌地想，从前他流露出过这样的，近似于禁锢一般的姿态吗？
　　不敢问，不敢说话。
　　陈静雨的声音依然在我耳边回荡，阴魂不散，“之前你说过，要嫁给我。”
　　“现在就可以。”
　　我有片刻的茫然，“什么？”
　　陈静雨说，“现在就可以娶你。”
　　平静的就像是说今天晚饭吃什么。
　　我人都要疯了，陈静雨是个傻子吧，莫非到现在他都还没看出来，我这个人身上有问题？他要娶我？他竟然还愿意娶我？
　　这简直，简直是……
　　但我不能嫁给他。
　　“尊上错爱，感激涕零，无以为报，可我蒲柳之姿，怎么敢侍奉日月一般尊贵的仙君……”
　　我拉拉扯扯一大堆，边说边把戒指从指上退下来，塞回到陈静雨手里。
　　身后忽然响起一声笑，陆宵的声音传过来，幸灾乐祸的，“好可怜啊，噗，怎么被嫌弃得这么惨。”


第四十三章
　　我大脑一片空白，神经因为过度的惊恐而熔断。
　　陆宵……怎么会……
　　想不出来，牙齿在咯咯作响，下意识想从陈静雨腿上跳下去，可是反而被抱得更紧了。
　　陈静雨搂着我的腰，不，现在应该说他在掐着我的腰。
　　肩上一重，他的额头抵在我肩膀上，很重地长喘了一口气，像是要把我整个人都化成气体，吞吸进肚子里。
　　我浑身都麻了，只觉得毛骨悚然，止不住地在他怀里发抖。
　　“你最讨人喜欢，你没有被讨厌，此刻一定佳人在怀，怎么还有闲心留在这里。”
　　又有人出声说话，是沈霖，我化成灰都不会认错的那一把嗓音。
　　可是我没有听过沈霖说这样阴阳怪气的话，既像是在讽刺陆宵，又像是在讽刺自己，简直像个妒夫一样，丢了全部的尊严和体面。
　　“我有没有被讨厌不得而知，总之我不是沈家主这样辣手催花的人，不会大张旗鼓来杀枕边人。”陆宵立刻针锋相对地嘲讽了回去。
　　我好像听得懂他在说什么，又好像听不懂。满脑子都是，陆宵怎么在这里，沈霖又怎么在这里。
　　之后没有人再说话，陈静雨掐着我的腰，又用手抵着我的后脑，我挣不开他的手，没办法回头，也看不见身后此时是什么形式。
　　只听见剑出鞘的声音，还有蝴蝶振翅带起来的风声，接着有闷哼声响起，浓重的血腥气一霎时就飘得到处都是。
　　“停，我不想再跟你动手了，之前打也打过了，说也说好了，该轮到我了吧——沈默，到我这里来。”
　　又是陆宵的声音，他似乎是走了过来，一边扯我的胳膊，一边说，“他不喜欢你，你拿我撒气？这种裁破鸳鸯怨剪刀的糊涂事，也不怕丢了你沈家主的身份。”
　　片刻的沉默，陈静雨一直不放手，陆宵扯我的力气又很大，我觉得我要被撕成两半了。
　　沈霖笑了笑，他似乎重新又平静下来了，“好，他是怎么喜欢你的，我拭目以待。”
　　我不知道我该想什么，对我来说这一切都太可怕了，长久以来构筑的所有观念都在倒塌。
　　怎么会这么？沈霖和陆宵怎么会像是泼妇一样在这里针锋相对的吵架？
　　争吵中的言辞也没有很恶毒，甚至还有点笨拙，怎么两边都像是被踩了痛脚，恼羞成怒了。
　　还有就是，跟我有什么关系？这是我能听的东西吗？我又在这里干什么？
　　脑子好像变成了一堆浆糊。
　　“放手啊，你的时间已经到了。”陆宵很不耐烦地说。
　　陈静雨低下头，嘴唇一直贴到我耳边，“知道现在是怎么回事吗？”
　　我木呆呆地看着前方，余光看见陆宵的脸，他受伤了，在流血，还有陈静雨的半张脸，像是下一秒钟就要暴起杀人的艳鬼。
　　我还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狰狞，也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腥艳。
　　他没理会陆宵，像是抚摸婴儿那样抚摸我的脊背，轻声问我，“现在要嫁给我吗？把戒指戴上，嗯？”
　　陆宵大怒，“老不死的，你说什么呢！你放开他！是不是还想再打一架？”
　　陈静雨还是不理会他，反而是沈霖又开口，“我要是你，就不会在这时候说话，仙君愿意自取其辱，你拦着他干什么。”
　　“沈默，说话，我是在、自取其辱吗？”陈静雨声音放得更低，更轻。
　　我一个激灵，试图开口，牙齿咬到了舌尖，疼痛像是一盆冷水哗啦浇在我身上。
　　这时候我才意识到我一直在发抖，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是不敢承认，颤抖着用脸去蹭陈静雨的手，“救救我……救我，尊上，不不，师祖，师祖，把我带走吧，求你了，求求你……”
　　陈静雨捧着我的脸，又转而去捧我的手，把戒指往我手上套。
　　我一直在发抖，眼睛瞪得很大，没有人说话，一时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第四十四章
　　就在那枚戒指要套上我指尖的同时，我骤然尖叫了一声，发疯一般从陈静雨腿上跳下来，一直往后退。
　　“不，不，这不行，我……我配不上……尊上是我的师祖，我不敢……”
　　有人从身后搂住我的腰，是陆宵，他低头笑，“不喜欢他就算了，等下记得多跟我说几句好话哦。”
　　还有人在笑，是沈霖，恶毒得像蛇，笑声里飘着丝丝的冷气。
　　我抬头看向陈静雨。
　　背着光，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看见他举起手，把那枚戒指慢慢戴回自己的手指。
　　他的眼睛黑漆漆。
　　阵法发动的光辉照进我眼睛里，记忆在慢慢被从我脑子里剥除，我惊恐的一直流泪，可是什么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