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踏三条船以后(16)

　　陆宵看起来很想说什么。
　　不能让他说出口。
　　我一口气继续说下去，“这么多年我也已经习惯了，人生下来就分三六九等，像我这样的人，穷尽一生也走不到您这样的高度。”
　　“可是已经没办法再这样下去了，唯独不能在您面前这样轻贱呀……”
　　说到最后的时候，我努力挤出来一点哭腔。
　　至于为什么唯独不能在你面前这样轻贱，原因我没有说，为的是给陆宵留足脑补的余地。
　　可能是因为讨厌你，也可能是因为已经爱上你了。
　　随便猜，总之我是不会承认的。
　　陆宵的思路很顺畅地就拐上了我希望他走的那个方向。
　　他好像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本能地就要来安抚我，磕磕绊绊地说，“我，我也不太懂这个，我喜欢你，我想对你好。”
　　说罢之后张口结舌片刻，似乎是一时无话可说。
　　我看着他，主动向他提了一个话茬，“朱翎果……”
　　陆宵一下子抱住我，他年少，还未束冠，满头长发一起扑到我怀里，像什么毛茸茸热腾腾的大狗狗。
　　“别再提朱翎果了，”陆宵喃喃说，“我们重新来找定情信物。”
　　“你不轻贱，你在我心里，最珍贵最珍贵，等我束冠之后，我们就成婚，我要给你最盛大最盛大的婚礼！”
　　我心里一沉，觉得不妙，好像无理取闹得过头了一点。
　　我不能跟陆宵成婚。
　　沈霖会杀了我的！
　　紧跟着陆宵又说，“你想要什么样子的定情信物，只要你说出来，我去找来给你。什么都行。”
　　说到这里他有点难过地笑了一下说，“你是不是忘记了，其实之前我给过你我的剑穗……”
　　我赶紧打断他，也没办法去在意那场不知道安排在什么时候的婚礼了，用力抓紧陆宵的手说，“真的吗？倘若我要清心藤，你也愿意给我吗？”
　　陆宵思索了一下说，“这东西，我记得是在沈家主手中……”
　　他好像有点迟疑了。
　　我于是又下了一剂猛药，“真的吗，在你心里，我就像是清心藤那样珍贵吗？”
　　陆宵说，“别犯傻了，清心藤跟你比起来，根本就什么都不算。我会送给你的。”
　　我露出感动的表情，又迟疑道，“可方才你说，清心藤在沈家主手中……其实我得到这样一句话就足够了，我是这样轻贱的人，根本就——”
　　“没关系。”陆宵打断我说，“我来想办法——沈霖是吗，大不了我拿东西找他换。”
　　我把脸埋在他头发里笑了。


第三十章
　　陆宵没几天就把清心藤带回来给我了。
　　他看起来有点累，难得变得沉静，不像是从前那样，总是意气风发、肆意骄傲的模样，眉眼似乎都蒙上了一层阴霾。
　　我没太在意他这点异状，因为太高兴了，不用去见沈霖，就能得到清心藤。
　　此外多少还有一点把沈霖和陆宵这种大人物玩弄在手掌心里的得意。
　　我假装关切地问陆宵，“沈霖为难你了吗？”
　　可是眼睛无论如何不能从清心藤上移开。
　　陆宵顿了顿说，“没有。”
　　他用一种有点怪异的语气说，“沈霖什么都没要。”
　　但我那时候沉浸在欢欣之中，只顾着搂着陆宵，亲吻他的脖颈又亲吻他的嘴唇。
　　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一点阴影一样隐晦的怪异。
　　陆宵也没有多说什么，他在太真宗并没有待多久，很快昆仑那边传来消息，他就从这边回去了。
　　临行前一夜陆宵来找我，腻腻歪歪地要和我一起睡。
　　我满脑子都是清心藤，哪有心思应付他，行动上不免带出敷衍。
　　但还是被他压着弄了一个晚上。
　　次日醒过来的时候，陆宵站在床边穿衣。
　　我把被子卷起来还想继续睡，陆宵听到声音回过身，似乎是想要亲吻我。
　　但我很不耐烦地推着他的脸把他推开了。
　　陆宵没有硬要强来的意思。
　　他顿了顿，我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也就没有在意他的存在，几乎就要睡着了。
　　但这时候他突然开口说，“沈默，你对我，一直是这样敷衍的吗？”
　　我被他这句话吓得，一瞬间骨头缝都冒出凉气。
　　有那么一瞬间，我没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只是睁着眼睛惊恐地看着陆宵。
　　我觉得我那时候的表情，应该就像是看见怪物了一样。
　　其实一直以来，陆宵在我眼里跟怪物也没差多少。
　　陆宵用一种很冷静的眼神审视我。
　　他是剑修，曾经有斩龙的功绩。
　　传说他出一剑，同时留下一千零一道伤口，就是说他可以在一瞬间计算出一千零一道剑的轨迹。
　　我不知道这一瞬间他在我脸上看出来多少东西。
　　我只知道冷汗倏忽就浸湿了我的寝衣。
　　沈霖一定跟陆宵说了什么。
　　他可能是怀疑我和陆宵有了什么首尾，他要报复我，借陆宵的手，给我一个教训，或者干脆杀了我。
　　我撑着床坐起来。
　　陆宵脸上没有表情，我在他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来不及惊恐，我满脑子都想着怎么应付过去陆宵这一劫。
　　或许人真的有急智一说。
　　在我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稍微低下头，将视线从陆宵脸上移开，同时遮盖住我自己的神情。
　　我听见我自己的声音在说，“其实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有了定情信物，是不是就是说好事将近呢？”
　　陆宵愣住了，“什么？”
　　我没管他，脑子里都是沈霖，想到从前沈霖说，要我嫁给他，从今往后见到陈静雨也不必再跪拜。
　　我说，“可是您真的会娶我这种人吗？还是说永远只做您见不得光的情人呢？”
　　陆宵跪在床边，搂着我的肩膀，低声说，“你说什么……我好像不太明白？”
　　我抬眼看他。
　　他确实不太明白。
　　我实在没忍住笑了一下。
　　他看起来已经完全被冲昏头脑了。


第三十一章
　　我笑他已经完全被我玩弄在手心上了。
　　也笑我自己，都已经这样了，还是不能稍微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个表情。
　　说是愤恨也好，不甘心也好，我脑子里又想到沈霖。
　　倘若从前我遇到的不是沈霖，而是陆宵，他被我迷得神魂颠倒，我要什么都给我，我说什么都深信不疑。
　　那我还会是如今这模样吗？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我收敛心神，不再多想沈霖，继续关注陆宵。
　　我说，“什么意思，还一定要我说出来吗？”
　　陆宵也不计较很多了，跪伏在我身边，头埋下来，黏黏糊糊地撒娇说，“你说呀，我想听你说，说出来好不好？”
　　他眼睛亮晶晶的，脸颊圆圆的，看起来更像是小孩子了。
　　只有小孩子才会露出这样高兴的神采。
　　我说，“一定要我说，我想要嫁给你吗？”
　　陆宵呆住了。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他看起来简直像个呆头鹅。
　　我看了他一眼，心里觉得有点不屑，嘴上继续说，“我是说明媒正娶那种，要宗门中的长辈证婚，昭告天下，结为道侣，从今往后，生死不负。倘若我死了，你也绝不独活。”
　　“这样也愿意吗？”
　　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我心里也有点拿捏不准陆宵会不会同意，不由得有点懊丧，觉得自己说得有点过分了。
　　我原本只是想说结为道侣的。
　　可是被冲昏头脑的不止陆宵，还有我。
　　我又想起沈霖了，凭什么他可以一直玩弄我，而且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
　　我不甘心。
　　看见陆宵我就想起沈霖，所以那句话不由得脱口而出。
　　和我这样卑贱的人同生共死，像陆宵这样前程远大的天子骄子，这样他也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