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踏三条船以后(2)
直到陈静雨横空出世,他一个人,压过了昆仑一整个宗门,压得天下剑修,整整五百年,全部被迫静默在他的阴影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离他的年代太久了,我也没见过他,我入太真宗的时候他已经避世清修,所以我听到有人说起他的事迹,总觉得模模糊糊,没有实感,如同雾里看花。
但我和陆宵,大致算是同时代的人,我眼睁睁看着他一步一步崛起,和当年的陈静雨何其相似,一个人一把剑,压过太真宗满门弟子。
有人说陆宵与陈静雨终有一战,又有人说,在陆宵手上,昆仑必将光复剑道祖地的威名。
总之,大家都是修士,但陆宵和我之间的差距,怕比人和猪之间的差距还要更大一些。
我也没想到,我只是在探索秘境的时候遇到一片情花,灵机一动找了个长得脸嫩的,笑起来有虎牙的,腰细腿长带着剑的,剑上绑着火红剑穗的,看起来还挺顺眼的一个年轻修士。
春风一度之后,他竟然就告诉我他是陆宵。
这……我还修什么仙?我这运气,看准一个大暴雨天,冲出去挨几道天雷,直接白日飞升,岂不美哉?
开个玩笑,但当听到陆宵自报家门的时候,我确实觉得被雷劈了。
当时我在穿衣服,边穿边彬彬有礼地说,“发生这种事情,真是叫人大吃一惊。”
陆宵盯着我看,恋恋不舍的,“你穿衣服做什么,我们不能再来一次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唇边露出尖利的虎牙,面貌虽然生嫩,但那尖尖的牙尖,看起来总有些凶戾之气。
我说,“你我萍水相逢,今日之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陆宵还在盯着我看,眼睛像是黏在我腰上一样,“你的腰真细,我没有弄疼你吧?”
我把衣服彻底拢上,忍住心里那些话,继续学着沈霖的样子说,“无碍,这也不是你的本意,都是情花障眼——”
陆宵打断我说,“啊?你说那些花吗?你被他们迷住了吗?”
我终于忍不住了,“首先,那叫情花。然后,你没被迷住吗?”
陆宵看着我,他那样看人的时候,有点懵懂可怜,但一说话,一露出那枚虎牙,懵懂可怜相就被那点凶气撕得七零八碎,“我没有啊,我修的是通明剑心,怎么会被这东西迷住?”
说着忽然又笑,他长着那样无害的一张脸,笑起来却简直像是修罗张目,现出一种又兴奋又杀气腾腾的扭曲神色,“既然他们敢迷惑你,那我就把他们全都砍了。嗯,这样你高不高兴?”
我傻了,下意识随口说,“高兴,你这么体贴,我当然高兴了。”
然后我才反应过来我顺口说出了敷衍沈霖的那些话,不过陆宵看起来很受用,笑得更高兴了,虎牙露得更明显,像是随时要扑过来咬我一口。
猛虎撕咬野兔的那种咬。
但现在的重点好像不是我高不高兴吧?我冷静下来,重新问陆宵,“你没被迷惑,为什么不推开我?”
陆宵理直气壮地反问回来,“为什么要推开你,你长得这么漂亮?”
我这时已经觉得我或许是惹上了一个大麻烦,但仍然不甘心,还想再挣扎,“此间事了——”
话还没说完,陆宵解下剑穗递给我,“我叫陆宵,昆仑的那个陆宵,你知道我吗?不知道的话可以找人问问,应该都知道的。”
我原本要说的话吞了下去,下意识接过了陆宵递来的剑穗。
因为我忽然想起传闻陆宵曾经屠龙,抽出龙筋编织剑穗,其色红如胭脂。其凶暴和傲慢,都在这一枚剑穗中了。
多有剑修效仿陆宵挂红剑穗,但穷奢极欲到用龙筋编剑穗的,除了陆宵也没有其他人了。
而现在这枚剑穗就躺在我手中,一上手我就知道这东西不一般,我毕竟跟在沈霖身边那么多年,好东西见过太多了,我看不出来这是不是龙筋,因为其中似乎没有凶气杀气和戾气,但我……
有点不舍得放手啊。
陆宵说,“我的剑穗给你做信物,那是怎么说来着,定情信物,是不是?你拿着。宗门召我回去议事,其实我不知道有什么好议的……但是拖到现在已经不能再拖了。那我就先走了,我们以后再见喔。”
我满心满眼都是龙筋,已经看不见也听不见其他东西了,用最后的清明神智强撑着送走陆宵,就一屁股坐倒在了情花丛中。
……疼。
陆宵折磨我好久,到现在我一坐下来,下身似乎就要流出黏糊糊的东西。
但这无所谓了,我手中的这可是陆宵的剑穗,昆仑那个陆宵。
我是说,我发财了。
第四章
出了秘境我就把那枚剑穗拆开来卖掉了。
为我处理那条龙筋的匠师连说可惜,说这条龙筋真是难得,其中凶气和戾气已经消磨殆尽了,而且留有通明剑心的气息,带在身上,可以破除万千迷障。
就差直说我焚琴煮鹤,辜负风流了。
但我眼也不眨地让他拆。
笑话,你见过哪个销赃的是整个往出卖的,这岂不是打陆宵的脸?
再怎么好的龙筋,又怎么比得上实打实的灵石。
卖了这条龙筋之后,我手上有了好大一笔灵石,陆宵杳无音讯,沈霖也像是知道了我的心意,识趣地没有再联系我。
我只觉得神清气爽,回到宗门中,大晚上不闭门清修,得意地在后山走来走去,偶然就撞到了一处寒泉。
那个泉水,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只是像极了我家里的泉水。
我都快要忘记了,我出身一个叫泉山矿的小地方,算起来,我也有一百年不曾回家了。一百年前我小的时候,就在这样的泉水之间跑来跑去。
天黑了,和我一起乱跑的小孩都被家里人叫走了,慢慢地只有我一个人留下来。
我没有爹娘,从小就没有,所以也没有人来叫我。
往事如烟。
我难得觉得怅然,想我这些年的得失,想沈霖和陆宵,想我自甘下贱又全身而退。
漫天霜月,寒泉边上开着一树血红的茶花,满枝沉坠坠的红花被霜雪般的月光照着,显出一种鬼气森森的凄艳。
我整个人都浸在寒泉中,渐渐地也觉出错觉一般的冷,就站起来,拎着湿漉漉的头发,准备回院子里。
忽然听见有人说,“你……人,还是鬼?”
这话问得有点可笑,修士连人和鬼都分不清楚吗?
但当时月光和茶花都微妙,于是人也变得微妙了起来。
我没有笑这个人这句话,而是攀着寒潭的边缘浮起来,去看那个人的脸,对他说,“是人是鬼,有什么要紧。”
后来陈静雨说,我从水中浮起来的样子,就像是水中月冉冉升起,又冷,又亮。
那时我搞不明白他这是什么形容,只是笑着敷衍,实则想死的心都有了。
是说,我这是什么运气,我找个僻静的地方伤春悲秋一把,都能撞上陈静雨,这不能说是一尊大佛了,这他娘的是太真宗的青天日月,修真界的半壁山河。
但是天地良心,初见的时候我真看不出他是陈静雨。
他穿一身青色的剑袖,长发高束起来,衣上有飘摇的云和鹤的暗纹,戴珊瑚和白银的冠,那张脸长得极其年轻极其俊俏又极其不正经,眼尾一抹天生的绯红,我对上他视线时都有一瞬间的恍惚。
脑海中浮现出他问的那句是人是鬼,我也想问他是人是鬼,长这个样子,站在这样的月光和这样的花下,看起来像个修行有成的艳鬼。
但我还没问出口,他就一言不发地走过来,跪在寒潭边上,用力拽我的胳膊。
现在想想,我真是要折寿,我竟然被陈静雨跪过,他毕竟是我名义上的师祖。不过后来我们做的荒唐事更多,这一桩根本排不上号。
但当时我只是懵了,觉得他果然不是正常人,我什么都没穿,他上来就拽我胳膊。
但是,怎么说呢,他长得真的很好看,离近了看,那张脸的神韵有三分像我曾经惊鸿一瞥的极乐教的圣女,不过极乐教圣女是极致的妩媚,而他长了一张妩媚的脸,神色却有十二分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