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限流里直播爆红 下(247)
鱼星草嘴上这样说,但身体却动也没有动,抖得愈发厉害。
直到里面传来一声甜甜软软的呼唤“哥哥!”,鱼星草才宛如大梦初醒一般,面色猛地一变,跌跌撞撞地疾步跑了进去。
简云台与胖子快步跟上。
白河城位于贱民区与平民区的交界处,民风淳朴,同时建筑物也很老旧。鱼星草的家,就像是任何人都会有的家那般,处处都是温馨的生活痕迹——鞋柜下塞满了拖鞋,上面还放着钥匙。洁白的墙面上画着一些幼稚可爱的动物水彩画,厕所里传来冲水的声音,厨房里的水壶发出了“滴滴”的鸣声。
简云台只能看见鱼星草的背影,后者不再发抖,而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像是一个凝固了的雕塑。
在他的身前,有一个年约五六岁,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这是鱼星草的亲生妹妹鱼晴薇,她方才的那声“哥哥”,并不是在叫鱼星草,而是在叫黑客白。
她伸长了手臂,想要搂住黑客白的脖颈。黑客白很熟练地蹲下来将其抱起,放在手臂里掂了一下,弯唇说:“我不是你哥哥。”
小姑娘像是害羞一般甜甜一笑,歪着头倒在黑客白的肩膀上,又把脸藏了起来。
鱼星草站在黑客白的身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鱼晴薇,仿佛失去了呼吸。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揪住,他看着鱼晴薇鼻尖的小黑痣,就像是看到了数年以前,掀开白布后的那一颗小黑痣。
硝烟、浓雾,刺鼻的血腥味,已经被烧成了黑炭一般,混杂着灰尘与碎屑的碎尸。这些场景一一从眼前闪过,最后被旧影里面的饭菜香气掩盖,鱼星草像是梦游一般,抬起了手掌,想要触摸那颗小黑痣。
他手腕上的红绳,与鱼晴薇手腕上的红绳一模一样——它们原本就是同一根红绳,只不过一个是铃铛旧影里的崭新红绳,一个则是混着陈年血迹的黯淡红绳。
不等他碰到鱼晴薇,厨房里传来一声熟悉又陌生的呼喊:“鱼星草!出来吃饭!”
鱼星草浑身一震,愣愣转头看去。
他有些站不稳了,简云台见状,上前搀扶了他一把,低声说:“定神。”
鱼星草懵懵的点头,依旧目不转睛看着厨房的方向——很快,有一个鬓发微微发白的女人从中走了出来,额头上还带着汗渍,她看起来有些不高兴,也带着怒意。
一直走到了饭桌旁边,她又转头冲着走廊最里面的那一扇门怒吼,“鱼星草!你妹妹过生日,你都不出来吃饭?!”
黑客白抱着鱼晴薇坐到了饭桌旁边,小姑娘扒着他的肩膀,小声软软地说:“我哥哥生你的气啦……”
黑客白弯唇说:“我知道。”
鱼星草缓步走到了他们的对面,走到了曾经自己所坐的位置,坐下。
他看着妹妹与黑客白咬耳朵讲悄悄话,他很想参与进去,像以前那样。
但他现在变成了一个局外人。
这一段铃铛旧影里面,显然是有鱼星草的。但是铃铛旧影只能现出已逝之人,于是在简云台他们看来,就是卧室方向传来了一声震天的响动,像是有人怒气冲冲地摔门了。紧接着,鱼母与鱼晴薇等人视线飘了过去,沉默着注视着同一个方向。
他们一点一点地转头,那里像是有一个只有他们才能看得见的人,踏着满是怒意的步伐,走到了桌边,走到了鱼星草所坐的位置——于是家人们的视线,终于碾碎了时光的齿轮,第一次地定到了鱼星草的身上。
迎上所有人的目光,这一瞬间,鱼星草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是兴奋,也是激动。
也是难以言喻的巨大哀伤感。
名为想念的毒/药时时刻刻腐蚀着他的心脏,对面,鱼晴薇小心翼翼说:“哥哥,你不要生妈妈的气了,好不好呀?”
“好、好。”
鱼星草呼吸错了一瞬,嗓音干涩又发紧,像是沙漠里即将口渴致死的旅人。
那一年,高一的暑假,鱼星草期末考试考砸了,被妈妈狠狠数落了一通。本来这种事情只是生活里的小插曲,但是黑客白明明已经答应好了要来帮他求情,事后又没有来,导致鱼星草心里的郁闷愈演愈烈。
他和全家人赌气,赌气不吃饭,赌气不让黑客白来给妹妹庆祝生日。
他还和妈妈冷战了。
他当时觉得,妈妈更喜欢黑客白。
他觉得妈妈更想让黑客白做她的儿子,于是赌气说——我要跟你断绝母子关系!
是很伤人的话。
鱼星草已经忘记了妈妈当时是什么样的表情,就像现在他忘记自己当初是怎么回答的一样。他只看见鱼晴薇失落地垂下了眼帘,担忧又害怕地搅着自己的手指。
很快,鱼星草的爸爸也落座了。
饭桌边就四个座位,简云台和胖子也不知道坐哪里好,就双双走到了厨房旁边,动作一致地抱着手臂,低声交谈。
胖子好笑说:“我就说吧,龙生龙凤生凤,鱼星草是个臭脾气,他妈也是个臭脾气。这俩人估计以前没少吵架。”
简云台抿唇,没有说话。这是世间正常母子的相处模式吗?
他不知道,他也幻想不出来。
他们俩本就是局外人,还能在一旁闲聊。但鱼星草坐在饭桌上,也好似一个局外人一般——直到现在,他才惊觉原来当年的自己,是那样的幼稚与娇纵。
曾经的赌气影响到了饭桌上的所有人,大家都垂头默默吃饭,时不时抬眼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像是担心他会摔筷离开。
鱼星草想哭,但是哭不出来。
后悔。
如果当年自己没有那么幼稚,如果好好地和家人一起吃这顿晚饭。那么现在的家人们,会不会多说几句话呢?
他很想再听听家人们的声音,想听母亲的数落,想听父亲的安慰,想听妹妹的撒娇依赖,即便只是一声寻常的问候。
可是没有,饭桌上什么都没有。
只有碗筷的相击声。
就在鱼星草以为,今天就要这样结束了的时候。鱼母突然起身,从厨房里端出蒸好的鱼,“咚”的一声放到了餐桌正中间。
蒸鱼热气腾腾,撒着葱花与热油。
香气扑鼻,勾人味蕾。
鱼晴薇眼巴巴地伸手想去够那鱼,鱼母伸着筷子“啪”一下打了她的手,小姑娘的手背上立即多了道红痕。
鱼母说:“小白,吃鱼。”
黑客白应了一声。
鱼星草恍恍惚惚的记了起来,当时的他好像更生气了,因为他们家的条件并没有那么富裕,家里人很少吃鱼。只有在谁过生日,亦或是结婚纪念日的时候,才会吃鱼。
可是蒸鱼端上来,妈妈却让黑客白先吃,当时的鱼星草顿时就没有胃口了。
鱼星草垂眼,看着碗里的白米饭。
某一时刻,视野中突然伸来一双筷子,筷子上夹着最为鲜美的鱼鳃后的那一块鱼肉,放到了他的碗里。鱼星草愣愣转头看去,就看见妈妈生硬的表情。
“吃饭了。”妈妈说。
冷战时的母子,大多数情况都是母亲先低头,可是她们又放不下脸面,于是总是会以一句“吃饭了”,来打破僵局。当年这个时候,鱼星草只知道愤懑不平地吃饭,食不知味,更没有能勘透这一点。
现在的他历经了许多浩劫风霜与崩溃厄难,以一个一十四岁的灵魂,坐到了十六岁的位置上。
他终于迟来地懂了——妈妈怎么可能会更想让黑客白当自己的儿子呢?即便他再没有用,即便他考试成绩比黑客白烂许多,即便他总是生气还曾经出言伤人,可是妈妈还是挑了最嫩的那块鱼肉,为他夹菜。
鱼星草这才拿起了筷子,手腕不停地发抖,轻轻挑起了碗中的鱼肉。
当年的他由于愤懑不平,而食不知味。如今这个时候,他却依然没有能品尝到鱼肉的鲜美,与母亲曾经对他的爱。因为在铃铛旧影之中,是吃不到食物的。
“哥哥……”鱼晴薇软软甜甜的声音在对面响起,听起来依然小心翼翼,“妈妈说一次没有考好没有关系的,你不要伤心哦,你也不要偷偷躲起来哭哦。我可以把我的小红花送给你,下次你拿奖状跟我换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