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鸣啾啾(66)
小孩爬起来拍了拍手上灰尘,“你叫什么名字?”
“一浮。”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其生若浮的浮。”
“一浮。”小孩低声念了两遍,“不好听。”
一浮顿了顿,又道:“我以前叫安徐。”
小孩还是摇头,脸色变得有些不耐烦,“不好听。”他看向一浮身后的背篓,然后又抬头问他,“为什么以前叫安徐现在又不叫了?”
一浮挠挠头,才发现手心被背绳磨出两个水泡,他搓了搓手,说:“一浮是我的法号,师父取的。安徐才是我的名字,是娘亲找人取的。”
“你母亲呢?”
“得了治不好的病,死了。”在石头寺从来没有人问过一浮的过去,与师兄弟们的日常无非是在庙里做活,跟他们抢饭,闲下来就读经背经打坐参禅。日子过得充实,但也无趣。
对石头寺的一切一浮不讨厌,但也算不上喜欢。每天都是一样的光景,遇见同一群人,走同一条路,吃同一种口味的斋饭,某天突然遇上一个长着头发的小孩子都觉得稀奇。
小孩沉默了一会,看着他问:“你不是生在寺里,为什么要来这,为什么要当和尚,当和尚很好吗?”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轻,轻到一浮甚至觉得他并没有在跟自己说话。
“当和尚有饭吃。”一浮说,“我是被舅舅卖到山里来的,他说我头长得圆,天生就是做和尚的料。”
小孩似乎没有听他说话,他沉默地看着自己,一会又看向别处。过了很久他听见小孩的声音:“我以前认识一个和尚,他很坏很会骗人,”小孩的眼神又落回来,一浮觉得他在看自己,又不像是在看自己,“我讨厌和尚。”
一浮摩挲着手心水泡,不知怎的忽然觉得小孩的眼神有些可怜。他看着小孩,鬼使神差地开口说:“我不骗人,我很好。”
小孩嘴角似乎牵扯出一个稍纵即逝的笑,一浮心中仿佛春水撩起微波,“你叫什么名字?是住在山下吗。”
小孩看了他一眼,眼睛里有一浮看不明白的情绪,并没有回答一浮的话。
他的心情似乎不太好,一浮心里想着,心情不好的时候往往不喜欢说话。
小孩沉默的时间有些久,一浮看了眼黑沉下来的天,想着要不要提醒他快天黑了要早一点回家。
正在这时,他听见小孩缓慢地说:“我叫尧白。”
第60章 统统与我不相干
飞鸟归巢,凉风渐起,山中迎来夜前的短暂宁静。
尧白看了一眼密密山林,又将目光移到揪着背篓背带的小少年身上,不着情绪地道:“夜里野兽虫蛇多,你早些回去。”
一浮点点头,却没有走,“你呢?下山的路不好走,要不要我叫师兄来送送······”
“你一直这么爱管闲事吗?”尧白不耐烦打断他。
一浮看起来脾气好并不是他大度真的不会计较,而是因为他反应慢,记性还不好,前一刻记在心里的仇转头就会忘记。
不过他反应再慢也能听出尧白语气里对自己的不喜欢,一浮紧抿着嘴,心想这是他遇到的脾气最差的小孩子,相比之下寺里那些过分活泼闹腾的师弟们也不那么让人头疼了。
尧白坐在斑驳的院墙下,斜斜看他一眼,“还不走?”
一浮颠了颠背篓,临走时还是忍不住说了句:“你是和家里人生气才跑出来的吧,再不回去他们应该着急了。要是实在害怕,就来前面正殿找我,我叫一浮,你记住了。”
他说话的时候对方便一动不动看着他,不知是不是一浮想得太多,他似乎感觉到尧白眼里那层拒人千里的寒霜融化了些。于是他便得寸进尺起来,“尧白,你同我师弟差不多大,我能不能叫你小白?你还会上山来玩吗?不常来也没关系,今天遇到你我很开心。”
尧白听着他叭叭说话,忽觉有些不真切的恍惚感。轮回大道里走了一遭,前世性子沉静少言的闻不凡竟然变成了自来熟小话痨。眼前的小和尚没有半分闻不凡的影子,可透过躯壳确确实实是那个人的魂魄。
这种感觉很奇妙。
一浮觉得对方大概不会搭理自己了,转身准备走。走到门槛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声音,“我会常来的。”
尧白说话跟毛躁跳脱的师弟们完全不一样,反而有些像寺里撞钟的老僧。一浮想着读书人家的孩子大概是不同的教养,他喜欢这样安静不闹腾的。
一浮回头“诶!”了一声,看起来好像很高兴。
尧白朝他挥了挥手,不自觉也露出浅笑。大约觉得自己莫名其妙,那笑只在脸上停留了一瞬。他垂下眼帘,盯着雨后石缝里冒出来的草芽看,也不知在想什么。
他独自坐了半晌,古寺里传来悠远鲸钟声。
“你不会真要在这陪他一世吧。”墙头忽然传来人声,尧白抬头,看到一条赤红小蛇趴在灰白墙面,紧接着一个人影在墙头显形。
说来他能在茫茫人界找到闻不凡的今世还全靠花问柳帮忙。本来有更方便的法子,直接去轮回两重门问问就行,但是鬼域如今有桑宿,做什么事都瞒不过去。依照她对闻不凡的厌恶程度,恐怕闻不凡今世能不能活到十岁都成问题。
“嘿别说你这模样挺招人稀罕,”花问柳从墙头跳下,捏了把小尧白有些鼓的脸颊,“咋了,找到人了还不开心。”
尧白往后一仰,双手撑在身后,“你方才看到了吗?他一点也不像闻不凡。”
花问柳睨他一眼,“听你这意思挺失望啊。”
“那倒没有。”尧白凉凉道:“庆幸才对,他要是长着闻不凡的脸,说不准我一开始就给按河里了。”
花问柳沉默了一会,“我觉得你现在越来越难捉摸了,既然看着闹心,你还辛苦找他做什么。”
“邙天召集六界怨灵与我为敌,让我不得片刻安生。闻不凡却能说走就走,舒舒服服地转世为人,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花问柳本来有心侃他几句,听着这话忍不住正襟危坐,正经道:“他这一世只是个凡人,你可别将他拉扯进来,你和邙天的烂账你俩慢慢算。”
尧白嗤声道:“说到底邙天还不是他养出来的,冤有头债有主,冤头债主都是他闻不凡。”
“这话不错,”尧白一张稚嫩孩子脸说出这话时有种诡异的狠绝,“可闻不凡到底是下任梵境之主,他要是有什么差池梵境的气运可就破了,六界同气连枝,你不能不想着后果。”
“这话我听得多了。”尧白站起身掸去身上尘埃,面无表情道:“六界运道也好,生灵也好,统统与我不相干。”
花问柳看着他的背影融进夜色,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
十年前邙天被尧白重伤后便没了踪迹,传言说是躲去了极北之地。直到两年前又才出现,一现身就去找了尧白。这些年他的修为大为精进,气焰也更加嚣张,两人一战不可避免。
没想到的是八年间邙天并非全心修炼,他在极北之地圈了自己的地盘。原在极北的怨灵本不会擅入别境,但邙天去了以后不知使了什么法子,不仅驱使他们走出极北之地,还让他们变得易怒好战。六界之中除了梵境和神域有重重结界怨灵轻易进去不得,其余各界都深受其害。
时间一长大家都知道神族那只剖胆化魔的九殿下和那位行事狂妄的怨灵关系不一般。加之尧白每次和邙天打架时动静都很大,今天拆平一座山,明天摧毁一座殿,渐渐的有意见的人越来越多。
因为尧白常在自己的山头住,花问柳万年来无人涉足的家竟然也有人登门了,只不过大多时候都不是来做客的。
有人比较含蓄提出异议:“九殿下痛恨邙天,我们也一样。惩奸除恶是好事,但是不是要讲些方式方法?”
尧白歪在树上看云,垂着条腿来回晃荡。来人估摸是个有些本事的人,身后站着两个气质超凡的剑童,见尧白爱答不理的态度都有些不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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