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郎(7)
善新区几乎没有生活圈,来这里买房的大多数都是投资。
当然,也有少数负担不起城中高房价的工薪阶层,咬牙买下了不住,当一个仿佛在这里生了根的定心丸。
没人来自然就没人买,这套房子算是砸了。不过这也正常,有赚就有赔,权微要是有每把都赚翻的运气,他就直接买彩票去了。
房产app 上已经有了很多这片区的房子,均价拉低全市水平,访问量也特别磕碜,权微知道很难卖,因此挂都没挂,直接当自己就是亏了,为此喝了一阵的西北风。
可是城市内部过于饱和导致的必然趋势就是外扩,今年3月这一块又被规划局提起来,交易登时引爆。
权微闲下来,这才打算倒饬倒饬,他买了很多装修的书,又在建材市场逛来逛去,架势整足了之后就正式开始,变成了一个粉刷匠。
他一个外行,撑死了也就是简装的水平,水暖电、瓷砖精贴还是得请专业的师傅来做,可就是这样他还是干得兢兢业业,每天关着房门放歌,滚筒甩得浑身都是泥点。
这就是他过日子的方式,谁也不依傍,一个人也很忙。
权微自high 地忙活了四天,把墙刷得像得了白癜风,自己却还挺满意,拍了几张照片往朋友圈一发,酷到表情都没有,暗爽一通。
可糟蹋心情的是每个人朋友圈,都会有那么一两个把刻薄当有趣的货色。一溜儿的点赞大军里混进了一条不肯保持队形的评论。
郑司令:[权哥又在装新房,羡慕·jpg ]
郑司令就是郑飞,权微看见了没理他,在回孙少宁说“来人了来人了,这里有个手残”那条。
权微:[傻逼]
孙少宁:[讲狠·jpg ,傻逼说谁?]
权微:[滚]
孙少宁:[陛下,臣有要事启奏,移步微信。]
权微切回对话框,网络喷子手速快,孙少宁的信息已经来了:[干预的队服已经出来了,老彭让我发给你欣赏欣赏,高能预警,来了啊,微笑·jpg ]
接着就是两张照片,一件普通白底T恤的正反面。正面还好,只是胸前印了一个足球大的红丝带图案,背后就十分酸爽了,写着四行字,每个字都有拳头那么大。
致富十年功。
乱搞一场空。
遏制艾滋病。
预防是关键。
权微:……
他这前半生活得其实挺嚣张的,但现在看来,比起老彭还得甘拜下风,彭医生长得老实巴交,没想到内心这么的霸气狂野。
孙少宁见权微半天不回消息,就知道肯定是跟自己一样,被一眼镇魂了,他憋着笑打字:[小微啊,说点什么啊,这可是老彭的心血。]
权微衣品虽然怪,但他不会教别人做人,老彭的审美加重了他不想去的情绪,权微打字回道:[我明天有个痔疮手术,不跟你去了。]
孙少宁立刻发了条长达15秒的“哈哈哈哈”过来。
聊到份上就不用做朋友了,权微退到首页,发现郑飞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聊天记录上面,右上角还挂着两条消息。
权微点开一看,才发现他是来找茬的。
郑司令:[权哥有闲钱搞装修,有没有兴趣再入一套升值潜力巨大的学区房啊?]
权微觉得他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巨升值早自己捂好了,他没有回复的欲·望,只是奇怪郑飞怎么还活在自己的好友里。
权微因为要买房,朋友圈里的中介和地产公众号比朋友多,他退群以后连q.q都不用了,郑飞追到微信里来骂他,权微记得他当时要删来着,可能是有点事来分神给忘了。
现在删也一样,把他掐死在碍眼的苗头上,权微伸手去点右上角的“…”,郑飞却手速惊人,又发来字数很多的一条。
[没骗你,真的。房子你也不是没看过,就是上上周开盘的那个,锦城国际三期,你还让我闷声发大财来着,没忘吧?呵呵,不好意思啊权哥,兄弟我呢不知道那天你没抢到房子,要知道我哪儿会说那种话啊,多风凉啊,你了解我的,根本不是那种人。这些是误会,不说了,反正地段是好地段,房子也是好房子,这才几天,挂出来卖的一套基本就涨了上十万。你当时认购的是2-1602对不对?你现在还要不要?要的话,给个友情价,加8万8,我让朋友联系你改名。]
8万8说实话不叫漫天要价,而且他要的话还可以坐地还钱,可是权微不待见郑飞拐着弯骂他的作风。
郑飞一个买家,是怎么知道他的认购房和交易情况的,答案不难猜,郑飞跟开发商私底下做了点勾当,使得他有条件看见内部资料。
但是这有什么好得瑟呢,2-1602买不到他又不会死,权微直接点了“删除”,也不管对方正不正在输入。
然后他拨了锦城国际的热线去兴师问罪。
可惜话务员也不清楚高层的操作,被他问得说不出话来,查了半天只答出一句:您当时认购的2-1602室,定金5万,经纪人是杨桢,具体情况您去找您的经纪人咨询吧……
权微本来都忘了杨桢这号人,被郑飞这么一搅又想了起来,他听着耳朵里的电话声音,心里冷漠地想道:哦,我的经纪人,他脑子摔傻了。
— —
由于锦程三期没有杨桢的合同,公司将他调回了二手房市场。黄锦则留在新楼盘,协助客户处理贷款事宜。
他们每天早晚见,杨桢一边高度紧张地注意着不能露馅,一边又发现黄锦这段时间都闷闷不乐。
也是,要是他自己丢了贵重物品,短时间内也开心不起来。
他们每天都会打电话去问,可是普通人的生活不像刑侦剧里那样有那么多的摄像头,民警的回答都是一个样,暂时没什么发现。
杨桢的愧疚日渐发酵,追着他要钱的男人叫宏哥,他跟对方通话的时候,听见那边有人这么叫。
不管是为了了解自己的处境,还是为不相干的黄锦要回东西,杨桢都不会拒绝这次会面。所以他必须慎重地考虑好,怎么保证自己的安全。
另一边,随着时间的推进,杨桢学会了查看社交软件的记录,可以用蜗牛爬的速度给黄锦发点日常用语。
他也记住了登录公司房友系统的固定步骤,每天不懂装懂地在键盘上瞎敲,不用再整天假装在打电话了。
片区办公室的同事不可避免地发现了金牌业务员身上明显的变化,杨桢的业绩一落千丈,一个多星期没开过张,他不再每天梳个商务气十足的大背头,短短的刘海遮住额头,像是将以往的心机也掩去了似的,笑起来的模样竟然还有点温柔。
杨桢知道大家在背后议论他,他假装没听到看到,买了本新华字典,搜索的速度与日剧增。
他还没有去外面的餐馆吃饭的习惯,他不喜欢等饭,也没有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同事看他不出去,就都溜出去放风,杨桢就点份外卖,留在办公室看场子。
来到这里的第十天,杨桢接到了第一个业务。
这天午饭时间,店里来了一对衣着朴素的老年夫妻,两人站在门口的大太阳里既不进来也不走,杨桢在门口的前台吃饭,见他们一眼一眼地看店里,嘀咕一阵又小声争吵一阵,就放下筷子出来问了一句。
“二位好,是想买房还是租房?外面晒,进店里说吧。”
那阿姨不太敢看他,操着带口音的蹩脚普通话对他摆手说“不要不要”,拉着她老伴就要走。
大叔抗拒着她的拉扯,先是用方言骂了她两句,杨桢没听懂,然后才看见老头看向他说:“俺……俺俩想跟你这附近,租个便宜的房子。”
作者有话要说: 出门了,字数有点少,凑合看~回头补
第9章
我的位置附近,月租不超过800,非地下室,杨桢输入关键字,很快在“我发布的房源”里找到了符合条件的。
在离门店不到1公里的华馨小区,有一套月租正好800的房子。
要是杨桢知道如今的房价,就会警惕这个租金在这个地段低的不合常理,可惜他还在融入初期,意识里基本还是在中原生活形成的观念。
聊了几句以后得知,这个丈夫叫李根生,妻子叫韩秀银,杨桢给他们用一次性纸杯倒了水:“您二位坐会儿,等我的同事回来,我取了钥匙,就带你们去看房。”
韩秀银躲避着他的眼神说:“这么麻烦啊,那、那要等多久啊?”
杨桢常年跟平民百姓打交道,一看这种像是进了员外家的贫民的神态,就明白她是很少来这种地方,呆着不自在。
这里跟中原大体一样,基本可以靠衣服来区分阶层,这两人皮肤粗糙、穿着朴素,应该是经常接触太阳的劳动者。
杨桢面不改色地给了个台阶: “他们用餐去了,吃完就回来了,您吃饭了吗,没吃要不先去吃饭吧?”
两人求之不得,中介专业卖房租房,给人的感觉就是贵,起码比电线杆上的小广告贵,他们要不是被小广告给坑惨了,也不会在中介门口犹豫半天。
然后进来以后,虽然这年青人很客气,但这种陌生的尊重也能让他们惶恐。
杨桢的话一说完,他们立刻站了起来,韩秀银的左腿似乎有些问题,走起路来带点跛态,杨桢心里霎时被刺了一下,忍不住过去给他们拉开了地弹门。
半个小时后同事陆续返回,杨桢去找跟他同组的何晓军取钥匙。
何晓军跟以前的杨桢关系恶劣,这阵子也没能修复过来,他见杨桢一会儿不见就开了单子,一问是中午趁大伙不在捡来的便宜,登时酸道:“金牌这是厚积薄发,又要开业了,恭喜了啊。谁租啊?要租老大的房子吧?”
租金越多,佣金的提成就越高,以前杨桢的月薪甩出平均水平一大截,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只挑总价高的业务做,那些油水一般的活儿都被他推给了组里的同事,危及到自身利益了,何晓军才特别讨厌他。
杨桢跟他话不投机,就也不再自讨没趣,笑着摇了摇头,捡起桌上的钥匙说了声谢谢。
李根生夫妇不知道吃没吃饭,在门店对着的马路边的树荫下等。
杨桢将他们往房源领,他有意放慢了脚步,于是一公里走了快半小时。
早先他问过黄锦带看房有什么需要注意的,销售倒数的黄老师想了又想,最后来了句随机应变,还是个疑问句,杨桢大概就知道黄锦也是个懵懵的主,因此第一回就打算自力更生了。
华馨是97年建的老式单元楼,6层没电梯,阳台上的防盗网锈出的铁水沁得满墙都是,衣服、盆栽乱七八糟的布在空中,外观有些破乱差。
外租的房子在3层,窗台小光线不好,基本的家具都有,就是老旧,墙壁剥皮、阴角发霉,占着地段的便宜,但也有房子太老这个理由可以挑剔,最后协议价的高低得看中介的口才。
李根生夫妇知道这附近房租贵,隔断都不止800,现在这是一整户,跟被天上的馅饼砸到了一样开心,根本没有还价的想法,只想赶紧定下来。
租户看中了,然后就是看房东愿不愿意租,然后杨桢给房主打了个电话。
房主听说房子有人求租,还没还价,高兴地说了好几次谢谢,谁知谈到房租的时候,陡然翻了脸。
“等等,你说房租多少?800???你家这儿的房子租800啊?有的话我租10套!”
杨桢一套都没有,只是被这个天差地别的态度弄得有点懵。
房友网里清楚明白地挂着华馨6号楼301,月租800,拧包入住。
那现在的局面是他的眼神出了问题,还是房主坐地起价?
韩秀银看杨桢表情不对,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小伙子,咋的啦?你怎么不说话了?”
杨桢敛住思绪,直觉这房子800是租不下来了。
一个小时之后,连不在片区的黄锦都知道,杨桢被人举报了。
他们公司有总部群、大区群、片区群,里面的气氛比办公室还严肃,基本只有领导和头号狗腿子是活的,因此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就传播得飞快。
和兴白云路门店:望公知,门店业务员杨桢公然以“钓鱼”方式恶意欺骗顾客,涉嫌违纪,特此批评,并罚款1000元以示警告,请众员工引以为戒并相互监督,诚实守信、公平交易。
钓鱼是中介行业里一种吸引客户的不良手段,将实际租金为1800的房子降到800发到网上,等动心的客户来咨询。等获得对方的手机、姓氏等个人信息以后,再告知对方该房源已经出租,他有其他的租房可以选择,要是客户没意向,过一阵子再打电话,就这么瞎猫碰死老鼠,总能促成几个单子。
其实很多中介都这样干,只是杨桢摔成了一个古人,不懂套路地真把租客引去看房了。
群里寂静无声,黄锦看了都替杨桢尴尬,他因为知道室友的病情,也不好再打击杨桢,只好开了小窗给杨桢发私信:民国捧脸微笑·jpg ,杨哥你还好吗?
这时的杨桢还在经理办公室挨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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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微消极抵抗的干预日终于还是来了。
这天孙少宁一改宅懒,将自己从里到外收拾了一遍,他在外头十分要脸,胡茬刮了、头发剪了,以前的好衣服一穿,凭空帅出了7个度。
作为被赶出家门的人,4个轮子的车他目前没有,还得权微来捡他。
权微毛病一大堆,但是守时这点不会遭人诟病,说6点就6点,孙少宁在小区大门口等,一看基友降下车窗,登时就像个流氓一样吹了声口哨。
权大爷有脸有身高,虽然体型有些精瘦,达不到女孩喜欢的那种脱衣有肉的性感,但天生自带时尚感,穿什么都有种别人没有的味道。
因为要去帮老彭办正事,权微今天难得走了次寻常路,牛仔裤上没开洞,上身也是普通的黑色T恤,就是正面印着一个打着红叉的白色骷髅头,脑袋上扣着顶低檐的棒球帽,不看那张“全世界都欠我钱”的拽脸,其实还蛮像个嘻哈少年。
孙少宁忍不住担心了起来,担心他去了酒吧被骚浪份子调戏,然后将人爆打一顿。
然后事实证明,他的担心不无道理。
观海路是青山市著名的酒吧街,繁星似的酒吧深藏在时尚的商场后面,白天冷清沉寂,到了傍晚才苏醒,劲爆的电音门缝里往外钻。
老外尤其钟爱观海路,下班以后提头一看到处都是,老彭穿着惹人注目的队服,带着一篇小弟,抱着宣传单和安全套在人流里惆怅。
他的外语早就还给老师了,要是同性恋者汇集区里歪果仁太多,那就起不到宣传效果了。
孙少宁将权微往老彭跟前一推,为他分忧解难地说:“现成的专业英语八级翻译,拿去使唤。”
老彭没想到权微还是个学霸,看向他的目光里登时充满了欣慰和期待:“小权,可以吗?”
权微在黑T恤外面直接套了队服,他偏瘦,叠着穿也不臃肿,帽子压得遮去了半张脸,丢脸他倒不是很怕,就是发自内心的觉得老彭的口号透着一股“我就是傻逼”的感觉。
面对老彭的期待,他不所动地说:“不可以。还发不发了?不发我回去了。”
老彭怕他真撂挑子走人,连忙说:“发发发,走吧。”
说着他就带着队伍进了酒吧,头顶的“零一”两个草字上下摞在一起,看着像个鬼画符。
酒吧里群魔乱舞,重金属的节奏能将人强势掀倒,老彭提前打过招呼,在客人正high 的时候他走上表演台,开始郑重其事地科普国内国外历年艾滋病的增长数据,底下的人刚开始很新鲜,没多久就觉得无聊,给了他一片让他下台嘘声。
权微站在小弟堆里,看着浮躁的人群,不耐烦的表情越来越严重。
孙少宁搭住他的肩膀,凑到他耳边说:“是不是觉得这些人,得了艾滋也是活该?”
权微耿直地说:“是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很短,跪下。
第10章
权微就是这样,他很伤人,也很真诚,但不去招惹他,他也不会搭理你。
孙少宁早就习惯了,甚至在一无所有的处境里得到救济以后,还觉得这是一种弥足珍贵的品格。
孙少宁很久不来这种地方了,但来了记忆不可避免地会被勾起。
黑暗里闪动的霓虹灯、快到让人喘不过气来的节奏、迷醉的表情和放荡的肢体,这是一个头脑放空、麻木享受的靡乱世界,身处其中的每个人都痛苦,却又不明白真正的苦难到底是何物。
孙少宁以前也是其中的一员,如今穿着志愿者的T恤,忽然就觉得很费解,为什么人要发现平凡生活的珍贵之处,就非得经历生离死别或是大病一场?
还有权微现在活得比他潇洒自在,是不是因为他经历这些比较早?
苦难将人打击得一无是处,又是怎么让人成长的呢?
只是人有千面,哲学也不是普通人的课题,他一个俗人注定想不通这么高深的问题,孙少宁沉思间只觉肩膀一沉,回过神发现是权微在拍。
权微单手抱着个纸箱子,里面装的是待会儿要发的东西,他用下巴指了指舞台方向,催道:“老彭叫你去陈述血泪史,快点。”
他话音刚落,老彭经过麦加成的声音就会在酒吧里回荡起来:“下面我们请小宁同志,为我们分享一下他的经历。”
小宁是个化名,孙少宁其实无所谓,可是老彭坚持地要替他保护隐私。
孙少宁也不怕别人等,只是感受到了权微忽如其来的积极性,忍不住在稀稀拉拉的掌声和起哄里稀奇地笑道:“皇帝我都不急,你个太监怎么忽然这么上心了?你不是对干预一点兴趣都没有吗?”
“是没有,”权微的手机本来摊平了捏在大拇指和食指间甩来甩去,孙少宁一问他就亮了起来,说,“我饿了。”
孙少宁看见屏幕上显示的是用地图搜索出来的附近美食,登时就服了,大爷金贵,一点饿都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