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郎(29)
于是秦妈进门的时候,因为局部但绝对有效的遮挡,看到的就是一副“有戏”的画面。
一个年轻男人坐在她的椅子上面,正前倾着看她闺女,秦如许在被子下面的腿脚她还看得见,就是脸和脖子那块被前遗传屈起来的膝盖给挡了个正着。
她还状况都还没搞清,心里就先是一喜,因为这阵子来探病的男的,就没一个上床头去过的,这长得挺俊,穿得也还工整,看面相脾气也蛮不……不是,他糊在自家闺女脸上的那一沓纸是个什么玩意儿?
秦如许有点近视,加上她脖子目前只有一个角度,杨桢要翻给她看价格和佣金,又要让她落款签字,折腾了有一会儿才签好。
他将合同收起来,说:“要是有人约看房,我先带看一次,对方有意向我立刻就联系你,我需要借用房子钥匙的时候,可能会电话打扰你几分钟。”
秦如许:“没问题,买房的人你也帮我筛一筛,挑剔佬和那种要买又不买的货色你直接给我pass掉,最近医生让我注意身心健康。”
又是一个跟权微差不多任性的人,杨桢想了想,感觉他俩交易起来应该会比较愉快。
这天晚上杨桢回家,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又去问了权微一遍。
“上次我给你看那房子,我拿到委托书和钥匙的使用权了,明天准备去实地看看,你要不要一起去?这是我作为中介去核实房源,不需要你签字付费。”
权微已经去秦如许的小区看过入住率和环境了,学区房向来是升值最快的房型,而且也更好脱手,他觉得可以卖一套甚至两套来投这个房子,杨桢要是再不问,他就要去别家的中介里点收……算了,还是等他来问吧,毕竟17w还得靠房单子。
真想买也不差那点看房费,权微主要是想看看房子,于是立刻答应了:“要一起。”
领客户看房是走向成交的第一步,杨桢愉快地计划道:“我预约了明天9点去和兴的门店取钥匙,大概10点一刻能到房子的小区门口,那就那个点在小区西门碰头,可以吗?”
权微不想占他的便宜,一票否决地说:“我跟你一道出门,这样上午你还能把钥匙还了。”
10点15分到房源那边,看完出来少不了要11点多,再回去还钥匙和兴的门店铁定在午餐时间,那杨桢就得下午再跑一趟。而且就是分开走,权微出门也就能晚个半小时,还不如攒点人品,让杨桢心怀感激地到中介里去给他当个间谍。
住了将近一星期,杨桢已经慢慢摸清权微的脾气了,小事上不要跟他推来推去,听他的皆大欢喜。
因为要一起出门,用厨房的时间也错不开了,杨桢炒菜不在行,于是起来就煲了锅粥,权微喜欢喝粥,自觉下楼去提了点包子馒头茶叶蛋,两人凑一桌解决了早饭,开车一起看房去了。
然而到了和兴的门店,杨桢拿着借用钥匙的模板单据去找对方的钥匙持有人时,那个女中介却一改口风,当场赖了个账。
“诶,你明明说的是明天来拿,今天来找我干什么啊?今天钥匙不在,你明天再来拿吧。”
杨桢要是有经验,就该在通话的时候录音,不过以前他在和兴,和兴的钥匙保存率在业界了出了名的高,业务员根本不需要操心钥匙的事。
杨桢所料未及地被坑了一把,还是在别人的地盘里,对方要是不讲理,那其实他说什么都没用,但他还是义正言辞地说:“我说的就是今天早上的、这个时候来拿钥匙,不是其他的任何一天,你心里清楚,你自己在撒谎。”
“你可以不讲信用,这在你、在你们看来,似乎也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但言不信者行不果,我就把话放在这里,秦女士这套房子,你们成交不了。”
权微在路边听了4首歌,杨桢才回到车跟前来,他还没嫌这人慢,杨桢倒好,先下手为强地给了他一个打击。
“不好意思,权微,”杨桢有点难堪,但还是看着对方的眼睛在说话,“钥匙没拿到,房子我们过两天去看,可以吗?”
其实哪天看房都行,就是说好的区区一匹钥匙都拿不到,那杨桢还能干成什么?
光荣被坑第二次,权微不是很高兴地说:“你觉得我该不该信你?”
杨桢:“这回钥匙不到手,我就不叫你。”
权微眯着眼睛说:“下次再信你我就是鸡。”
杨桢想起每天早上的追魂一刻,心想那你还是当人吧。
不过这话他没敢说,杨桢用手搭住车窗,说,“权微,我听和兴业务员的意思,秦女士家里这会儿可能有人正在看房,我想去看看,耽误你时间了,你先去忙吧。”
“有人看房?”那连门都不用自己开了,权微打燃引擎说,“上来,我也想去看看。”
第43章
华章路地下有个管道爆了, 路政封了路, 在做紧急维修。
权微的车没法再往前开, 只好在路边找了个停车位,花钱临时停了。
这是青山市最老的一条购物街, 市容虽然破败,但工作日照样人流如织,道旁的梧桐已经有人合抱那么粗, 秋风一扫脸盆那么大的叶子就簌簌地往下掉。
权微一脚踩碎一片, 那种细到闹市里几乎听不见的脆响通过肢体传到脑海,让他猛然意识到一年好像又快没了。
去年他穿过这件T恤也来过这条街, 虽然两件事不在同一天,但也能证明今年的他比起去年除了年纪虚涨,其他都是照旧。
权微平时不太思考人生,但偶尔也会生出一些浅薄的感慨,震惊于日子都这么单调了他竟然还会嫌短, 估计五行是属龟的。
其实他像所有的普通人一样渴望新的活力和经历, 但现在的日子凑合能过,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这一刻相似的茫然感再度浮起, 头顶的枝条是应景的萧索, 寂寞于是像划过夜空的流星一样,在权微心里留了个笤帚尾巴。
同一种视角不一样的心情, 杨桢看见马路对面有师傅在吹糖人,拿太阳穴走路地看了好几回。
秦如许住在6栋,候梯间完全在死角里, 不跺脚引燃声控灯就跟小黑屋一样,杨桢以前住在四合院里,心想自己有钱都不会住这种地方,可是权微什么感觉都没有。
在城市里打拼生存才是第一要务,有地方住、通公交地铁、能收外卖快递基本需求就满足了,这里的楼梯间黑归黑,但其他条件优渥,很多人梦寐以求但是没钱租。
房子早就不再是让人放松的安居之所,而是一栋让人勉力强撑的过关卡,有了房就能娶媳妇、上学、摇车摇号。
事态果然不出杨桢所料,秦如许的入户门开着,这会儿正有人在看。只是人不在客厅里,但在门口能听见中介介绍的声音。
“……卧室,面朝东南,房型方正,面积大,一室两用都没问题,而且这装修可以说是非常高档了,房东要不是急需用钱,这个价位您还真买不到这样的房子……”
这些都是权微耳熟能详的句式,他跟中介打了几年交道,对于不同平台之间的腥风血雨多少有些体会,杨桢拿不到钥匙,摆明是被人摆了一道。
应该是他打申请的时候,今天这客户还没出现,钥匙闲着也是闲着,然后和兴的店里临门一脚杀出个看房的,比起自家的收益,对别家的诚信就是狗屁,杨桢会碰一鼻子灰也很正常。
然后杨桢来这里“看”什么,权微心里也有数。
方法可以因人而异,但中心思想应该不会偏离,以牙还牙,他来搞事的。
杨桢从包里拿出两双一次性鞋套,给了权微一双,然后自己套上脚,在开着的门上敲了敲。
蓝色的鞋套丑到爆炸,权微斜睨着翻了一面,然后抬头多看了杨桢一眼。
一般去别人家里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换鞋,这是习惯也是尊重,虽然房子挂名出售,但作为曾经的私人空间,权微主观上觉得他要是选中介,也会先选带鞋套的。
杨桢不靠谱归不靠谱,但细枝末节里却总能让人觉出是用了心的,权微虽然没说,但这个习性实打实地戳中了他的心窝。
就拿他们一起住来说,杨桢的出现对权微几乎没造成什么影响,用过的厨具他会在吃饭之前洗净,公共空间也没有内裤和臭袜子出没,垃圾他倒、地板他拖,总之目前最佳室友的人设还很稳妥。
权微风马牛不相及地想了许多,一边弯腰抬脚地去带鞋套,这时在卧室里参观的人听见敲门声,先出来了一个人。
挂着和兴工作牌的中介看到挂着杨桢,短暂地愣了下之后,愤怒的神色立刻显露无疑,他呛声道:“你谁啊?懂不懂规矩,啊?!”
杨桢春风化雨地打起了招呼:“同行你好,我是安隅的杨桢。”
这时权微套上了装备,没用力地在杨桢背后推了一把,将人和自己同时送入了室内。
没有换了室内拖鞋还在走道里杵着的道理,鞋套也是一样,而且他本来就是来看房子成色的。
和兴的中介本来就气杨桢不请自来,这一小步的登堂入室又给他刺激了一把,他忍耐似的吸了口气,举着食指在空中警告性地摇晃着说:“我知道你是安隅的,但我不关心你是杨桢还是陈真,我就问你一句,你!懂不懂行里的规矩?”
中介这行确实跟逛街不一样,因为涉及到利益和立场,就是同公司的同事都要藏着捂着,跟死对头家的员工一起踩盘带看那就更不可能了,互不相干就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懂,”杨桢眼底有抹浅淡的肃色,脸上却笑着说,“无赖的规矩是最容易懂的。”
权微已经晃到客厅右边的沙发那儿去了,闻言很轻地笑了一声,觉得这句话答得可以说是十分机智了,杀人不见血。
耍赖在前,和兴的中介因为理亏先卡了下壳,随即就被杨桢气了个倒仰,他声音拔高地说:“你给我小心点说话!骂谁无赖呢?”
杨桢没跟他玩文字游戏,直接地说:“我在骂你。”
中介怒气冲冲地往门口走来:“你他妈要死!”
大老爷们一对一,杨桢并不觉得自己会打不赢,于是他暂时站着没动,神态却陡然严厉了起来。
“如果耍赖和威胁是你们最擅长的本事,那你们的客户真该多去庙里烧烧高香,让佛祖保佑自己买入售出的房子不出任何问题,否则领教你们翻脸不认账的土匪做派只是早晚的事。”
权微从客卧分离的那堵墙后回过头来,脸上明白地挂上了吃惊。
杨桢一直畏畏缩缩的,脱了高利贷之后到他家里来,也表现得像个小媳妇儿一样,权微一直以为这人没脾气,这会儿听他教训人,其实语速并不快,但就是有种咄咄逼人的气势。
然而杨桢的话还没说完。
“这位朋友,你先别这么恼火,我并没有说我来这里干什么,要是我现在退到门外去,说我只是进错了房门,那你就白气了一顿。”
“你最好也把手给放下去,我这个人体弱多病,脑子里现在还有一团淤血,说晕倒就能晕倒,要是赶巧被你碰上一次,正好我这儿还有个人证,到时候万儿八千的医药费就麻烦你了。”
他话音一落,权微本着同住了一阵子的室友的默契,无缝衔接地清了声嗓子,咳完他就好奇地开始向杨桢靠近,准备问问他今天怎么这么大火气。
权微跟着来,主要是想看房子成色,还有那么微乎其微的一点次要,就是觉得杨桢太老实,容易被人欺负。
现在看来别人根本没有他想的那么无害,不过权微没发现自己的心情变好了,他不是很待见传说中的老好人,天可怜见他的室友身上没那个标签。
和兴的中介气势汹汹地冲到跟前,高高扬起来胳膊听见这话后登时收也不是、抽也不是,自己把自己给撂在了台上。但是沉默会让他更怂更尴尬,于是他折弯手肘摸了下头发,才强忍着怒气和明知故问说:“那你带着人来砸我的场子,是什么意思?”
这时,权微来到了杨桢身边,而在卧室里试完隔音效果的一对夫妻打开门,忽然从屋里走了出来。
杨桢飞快地瞥了一眼,发现是一对看起来比自己大一些的情侣,具体没细看,就转头去回答中介的问题了。
“砸你的场子我不仅赚不了一分一厘,还要浪费时间和经历跑到这里,这种傻子才干的事我不会做。我来这里,只是要兑现对我客户的承诺,我们约好的是今天上午。”
权微跟杨桢是一样的反应,发现有陌生人下意识看了一眼,然而目光落过去之后一时就没有移开,先是觉得有些眼熟,慢慢就像锁定目标一样眯了起来。
对面的女人反应平常,带着方形黑边镜框的男人猝不及防看见权微,脸上飞快地染了一层震惊。
他的神色在震惊之外还有些古怪,喜怒参杂,像是有点激动却又有点嫌恶,对视了几秒他猛然转开目光,揽着那女生的肩膀想回房里去。
其他人暂时还没发现权微跟他的异常,杨桢根本不给对家中介打断的机会,语气连贯地说:“3天以前我就预约好今天9点取这间房子的钥匙,但过去之后才得知钥匙被你取来用了,你们不守诚信在先,反过来却要求我按规矩办事,这不仅可笑,而且毫无约束力。你们的客户是你们要想方设法讨好的上帝,但我的客户对我来说,也是不容懈怠的贵宾。”
权微捧哏似的将话头秒接,他嗤笑着打了个脆亮的响指,眼睛看着那个四只眼,里头有着很浓的嘲讽:“就是,你们这些人,要买房不趁早,插完队了还在这儿喷粪,幸好钱才是真爸爸。”
权微嚣张地搭住杨桢的肩膀,先后对着和兴的中介和四只眼说:“我的中介比你长得好看,你走开,我呢比你有钱,优势多到不想说。王立,这房子你想买不想买,都没你看的份儿了,趁早滚。”
带着眼镜的王立气到两边的下颌骨都支愣出来了,他羞愤地看着权微吼道:“权微,你积点德,不要太过分了!当年你养那公鸡不是我弄死的。”
权微的眼色一下冷透了,他心想关他妈个鸡的屁事。
作者有话要说: 短,改天补字数~
第44章
他好看?
这个关键词让杨桢忍不住分了个神。
他们古代人虽然见面就拱手作揖地夸朋友一表人才, 但跟好看不是一个意思。
好看是用来夸姑娘家的, 中原人讲究含蓄, 婆家的人暗自骄傲但是不说,媒婆和街坊会说美若天仙, 夫家的公婆更关注贤良淑德,因此多半只有成婚前的姑爷才会这么说。
这里的人说话随意开明,权微也许就是无心而且嘴快, 但听在从封建社会里来的杨桢耳里, 却还是给他心尖上吓了个哆嗦。
他下意识地去看权微,意识里影影绰绰地飘起一层薄雾似的尴尬, 然而那位脸上却只有嘲讽,杨桢定住神,先为自己的咋呼和惊悸苦笑了一把,然后才去关注下一个问题。
公鸡?
权微喜欢小鸡玩偶这事铁板钉钉,杨桢没想到他曾经还养过鸡。
城市里是养不了鸡的, 那他是在哪儿养的?而且因为一只鸡就对别人这么刻薄, 以自己对权微的了解来看,杨桢认为他不是那种人。
权微怕麻烦, 对事态的处理倾向基本是大事化小。
他租出去6套房子, 租客多达十几户,今天这个屋的冰箱、明天那间房的煤气管出问题, 杨桢听他接到故障电话,一家都不肯去,都是让租客自己换新了, 退房的时候拿单据找他报销。
而且家里的油盐酱醋也让自己随便用了,其实值不了几个钱,但小中见大,说明这人没那么计较。
权微的态度欠揍,但杨桢因为先入为主,感觉其中肯定有比杀鸡更为深刻的内情。
果然下一秒,他就听见权微没听懂似的说:“什么公鸡?我跟你说的是这房子。”
顾客至上,早在权微开始嘲讽自己客户的那会儿,和兴的中介就没功夫管杨桢了,是人都爱八卦,而且他还得时刻准备着帮自己的客户说话。
除了两个针尖对麦芒的当事人,剩下3人的目光开始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
站在王立身边的女性是他正在谈婚论嫁的女朋友,双方的家长都已经见过,就差一个房子结婚就能齐活儿,她满头雾水地往男友身旁靠了靠,小声问道:“这人谁啊?你是不是得罪过他?”
王立一听登时无名火起,他心想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上来就说是我得罪他,他那个霸王德行你是没看到吗?
“没你说话的份!”王立也不知道是在迁怒还是想立威,语气冲翻天,他嚷完自己的女朋友还不算完,立刻将矛头转向了挑事那个,不服输地杠上了。
“行,就说房子,我跟我媳妇儿看上了,今天就下定金,嗨!你有钱?你有钱也早就是过去式了,不然也不至于跟着你爷爷去捡破烂,我还听说你爸妈在菜场卖菜,那小本生意能挣几个钱啊,我们也算知根知底,你就别摆阔了。”
女友也就是凑个热闹满足下好奇心,没料到他会发这么大的火,几个外人都在看着,她难堪地涨红了脸,想回嘴但顾忌男人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于是大力扭过头不说话,心里的委屈泛滥成灾。
杨桢打小是将阿晚捧在手心着养大的,王立这个呼来喝去的态度让他十分不舒服,不过很快这人就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刚养完鸡,又去捡破烂?
杨桢根本没法想象权微干这两件事的画面,但却被激起了一点好奇心,不知道权微以前是干什么的。
权微最看不上的就是王立这一点,就会窝里横,他目光从那女生身上划过,觉得都这样了还不跟王立拜拜那就是瞎,不过那是别人的家事,他没在这事上挑拨离间,因为每一对情侣凑在一起,身上多少都有点一家人的气场。
王立后的半截话才是在针对他,嫌贫的意味过于明显,不过权微没太所谓,听完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笑了一声:“捡破烂怎么了?我们自力更生,比像你这种吃了别家白食,却还嫌弃大米是捡破烂给的不够高贵的货色有底气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