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人朱瑙 下(50)
谢无疾的做法看似危险,却实为最有效的方法。
其实他们也可以不用管这里的事,像一些军官想的那样,横冲直撞地冲过去,直接前往延州。但这里邪教和土匪的祸害已经如此严重,严重到了普通百姓无法生存的境地。谢无疾不想放任。所以他宁愿耽搁半天的时间,收拾了这个烂摊子。
传令兵照着谢无疾的意思去传话了。不多时,唐家军的答复就来了。
“一切听从官军调遣,唐家军绝无异议。”——此乃唐令之言。
……
延州军对面。
一来一去的时间里,夜色已经深了。玄天教的教徒们不敢贸然进攻,又不能撤,也不敢睡。这大晚上的,教徒们的心情越发焦躁。
赵重九快要把自己的头发都抓秃了,每隔一会儿就抓着手下问:“跟那帮土匪谈妥联手的事了没有?!”
“祭酒,没有啊……你刚刚才问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赵重九七窍冒烟,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拔出刀来胡乱挥砍。他周遭的人吓得连连后退,不敢吱声。
好半晌,终于有人凑上来:“祭酒,咱们这么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要不然,趁着天黑,那些官军和土匪应该都困了,咱们索性摸过去偷袭,杀了那些官军,抢了他们的马赶紧走。那些土匪未必来得及下山跟咱们抢。”
赵重九有些犹豫。这倒不失一个办法,要不然耗到明天天亮也未必有个结果啊!
片刻后,他终于打定主意,就这么办!他立刻下令道:“传下去,让大家都清醒点,咱们马上准备去偷袭官军。”
手下接到命令,正准备去传话,却忽听“咻”的一声,一支明亮的火箭忽然将漆黑的夜色劈成两半!
众人都被这忽如其来的一名惊呆了,正不知所措间,又听“咻咻”两声,两支火箭又接连升空,将夜空微微照亮。
射箭之人膂力过人,第三支火箭射出时,第一支火箭才刚开始下坠。而当三支火箭都掉头坠下后,天空恢复了黑暗。只一瞬,又有无数火把亮起,将夜色照耀得灯火通明!
而与火光一起响起的,是震天的喊杀声!
赵重九霎时惊呆了,连忙向前方望去。火光的照应下,只见一支披甲戴锐的雄兵向着他们冲杀过来!
他看不清对方到底有多少人,只听马蹄如雷,喊声似鼓,阵列似棋,天震地骇!他从未见过如此可怖的军队,仿佛神兵天降一般,一时间他满心惊惧,不知自己犯了何错,竟惹得这支神兵要来收他,却全然忘了是他带人在林前将对方拦下的。
直到周遭的哭喊声将他的神智拽回,他才猛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快、快保护我!”赵重九慌乱地抓住几个人,掉头往后跑,“撤!赶紧撤撤!”
当看到对方的锋芒,他没有任何挣扎就放弃了迎战的想法。缺少训练的教徒们则转瞬就已乱成了一锅粥,也失去了抵抗的能力。人们甚至没有听见赵重九的命令,有人本能地转头向后跑,有人却稀里糊涂地向延州军跑去。
数人簇拥着赵重九掉头向后,预备逃离,然而他们还没跑出两步,前方先跑的部队就鬼哭狼嚎地退回来了。
“祭酒!后方也有敌人!”教徒们哭喊道,“我们,我们被包围了啊!”
仿佛一盆冰水兜头浇在赵重九的身上,令他浑身一颤,遍体生寒。
怎么会这样……
190、第一百九十章
有了唐家军帮忙拦截, 邪教徒们的退路被封住。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邪教众便已缴械投降了。
很快, 赵重九也灰头土脸地被延州军士卒从人群里抓了出来。
他被几名士卒架着扔到谢无疾的马前, 直接摔了个狗啃泥。他挣扎着抬起头, 才发现坐在马上的是个年轻白皙的男子。而这男子显然就是这支骑兵的统领了。
谢无疾相貌虽清秀,神情却极有威严。他居高临下,冷冷地打量着赵重九:“你就是邪教的头目?”
赵重九被他的眼神盯着,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从谢无疾的语气和措辞中他可以听出谢无疾对玄天教有多反感,他心知等待自己的不会是什么好下场,于是垂死挣扎地叫嚣起来:“放开我,你们这些罪人!我乃师君座下祭酒, 你们胆敢对我不敬, 师君会诅咒你们肠穿肚烂, 不得好死的!”
这话说完, 延州军的士卒们纷纷嗤笑不屑。聚过来的唐家军们也翻起了白眼, 可玄天教徒众人却大都用仇视的目光瞪视着谢无疾。
谢无疾眉头皱得愈发紧,正要叫人把赵重九拖下去砍了,赵重九却似看穿了他的心思,忽然大叫起来:“师君有灵, 正看着你们呢!谁若能砍下这些罪人的脑袋,必能广积福德, 延年益寿!”
到了最后的关头,他竟然还打算妖言惑众,煽动教众继续反抗。
诡异的是, 他百般漏洞的话居然还真起了作用。已经受伏的教徒们忽然骚动起来,有几人开始念念有词,似乎是在念什么祈求神佛保佑的话,紧接着,几名教徒忽然朝着谢无疾冲了过来!
延州军们没想到这一茬,竟然真的被几个教徒冲破了包围。好在谢无疾的卫兵们反应很快,赶紧抽刀上前护驾。
那几名舍身取义的教徒还没跑到马前,就纷纷倒在了锋利的刀刃下——无疑,他们没有一个人真正得到了刀枪不入的庇护。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求仁得仁。
即使是这样,骚乱仍然持续了一阵,依旧有不怕死的教徒往上冲。延州军们砍倒了足足十几个人,蠢蠢欲动的教徒们终于再次安静了下来。
午聪看见这荒诞的一幕,只觉得不可思议。玄天教究竟有什么法力,竟能忽悠得那么多人相信那些鬼话?他回头看谢无疾时,发现谢无疾额角的青筋都微微暴起。谢无疾很少会这样,显然此刻已怒到极致了。
赵重九还想继续妖言惑众,把教徒们把他救走。士卒们已冲上来堵住了他的嘴,不让他再多说一句话。
谢无疾一字一顿道:“将此妖人斩断四肢,大卸八块!”
他手上沾的鲜血虽不少,却极少将人处以极刑折磨。此番却下令用酷刑处斩赵重九,原因无他——这些教徒显然已经鬼迷心窍了,要打破他们的幻想,就必须粉随妖人的谎言!如今他抓不到张玄,那就从赵重九下手,让教徒们好好看看,什么神仙,什么庇护,全是胡话!
赵重九还欲挣扎,行刑的士卒已经手起刀落,率先砍断了他的一条胳膊!
赵重九当即目眦尽裂,想要惨叫,奈何嘴早被死死塞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喊声。什么玄天教的祭酒,到头来仍是凡胎**,吃喝拉撒一件不落,贪嗔恶欲桩桩沾染。
士卒又砍掉了他的另一条胳膊,接着要去斫他的脚。
一刀又一刀下去,按说谎言也该被随之斩破,可令人诧异的一幕再次发生了——
教徒们看到赵重九被砍,神色茫然而惊恐。这时忽然有人带头,在人群里念起了咒语。那全无意义的胡言乱语却似真有什么魔力似的,使教徒们迅速安定下来,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一起念咒。很快,变成了邪教徒们的齐诵。
延州军的士卒们愣住了,唐家军的土匪们也愣住了。这些邪教徒的执念之深远超他们的想象,即使他们已经一再证明邪教的宣称全是胡说八道,没有神仙,没有庇护,没有福禄。可这些教徒们却仍然执迷不悟。
谢无疾猛地抽出长弓,搭弓就射!
他看到了刚才率先念咒的人是谁,便将此人当做又一个蛊惑人心的妖人来处置。他的箭法神准,那人几乎是应声倒地,双目圆睁,几下抽搐后便死去了。
然而诵咒仍然没有停止。许多邪教徒们缩成一团,双眼紧闭,面容惊恐,嘴里却叨念不止。他们似乎已经明白自己根本得不到所谓的神力保佑和庇护,可他们却又仍然不肯迷途知返,仍指望神迹会出现。
谢无疾再次搭弓,瞄向人群。诵咒声越来越响,他额角的青筋颤抖着,最终,他无力地放下了弓。
也许只有把这些人全部杀光,才有可能彻底灭绝邪教吧……
午聪看出了谢无疾的不对劲,小声道:“将军?”
谢无疾没有回话。他闭上眼睛,心里情不自禁地想到:倘若今日碰上这样情况的是朱瑙,他会怎么做呢?
他想不出来,但他知道,朱瑙总是能想出比杀戮更好的办法来。
赵重九死了,邪教徒们一遍一遍地诵咒,始终不停歇。黑夜里,上千人齐声念着古怪的咒语,令夜晚增加了几分诡谲与恐怖。
几名军官来到谢无疾的身旁,恭恭敬敬地请示道:“将军,该怎么处置这些人?”
谢无疾仍然没有作答。
倘若在一年前,他或许会下令将这些人全部斩杀,以免邪教的火种继续蔓延。不仅如此收拾完这些邪教徒后,他还要收拾那些土匪。可现在,他却没有下达这样的命令。
这一回当他再次北上的时候,他看见的是满目疮痍。如果说去年北方是兵荒马乱,只消制止兵祸就能令民间恢复生机;那么今年的北方已是人间炼狱。民间的生气已完全让各方势力吸干榨净,杀戮能够带来的再也不是拯救和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