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人朱瑙 下(34)
谢无疾道:“问到了么?韩风先是怎么杀了董姜的?”
董姜的生死事关重大,他们若要确定这个消息,所有疑点都要得到解答。听说那董姜是个生性多疑的人,对韩风先理应十分防备才对,如何会被他钻了空子取走性命?
当然,问这些问题的同时他们也是在打听凉州军内部的消息,以及拖延时间。
那传令兵道:“问到了。他们说董姜不是被韩风先杀的,是被韩风先手下的一名犬戎人杀的。自打将军和府尹对凉州军使了离间计,计谋十分见效。董姜对韩风先愈发猜忌,便开始调查他身边的人,想要找到他叛乱的证据。那犬戎人就借着给董姜送消息的名义进入董姜的营帐。也不知董姜的卫兵如何疏漏了,搜他身时竟没搜出他在手臂上缠了一根铁丝。他就是用那根铁丝绞死了董姜。”
董姜一辈子生性多疑,到死也没想到,他难得一回放松警惕,便丢掉了自己的性命。
犬虽不如狼般凶残,却也是会咬人的。更重要的是——狼不认主,犬却是会认主的。
谢无疾听完传令兵的回复,点了点头。这说法中一些细节颇为生动,不像是胡乱捏造的。再加上前面已证实的一些消息,此事基本十有八|九能确定了。
那探子又朝谢无疾和朱瑙禀报了一些方才问来的话,谢无疾有一搭没一搭朝他问了几句,把疑点都弄清,便不再说话了。
他定定地望着一个方向,在等待着什么。
又不知过了多久,只见东面已微微吐白的天幕里忽然亮起几道弧光——有人连着向天空射了三支火箭!
谢无疾眉峰一挑,精神振奋了不少——那是他派出去围剿凉州军的部队给他发来的信号。
凉州匪军已经全部被俘了。耗了一整晚,如今终于大局已定了!
谢无疾缓缓吐出一口气,扬起手,正要下令,忽然边上一只凉凉的手握住了他扬起的手。他诧异地侧过头,只见朱瑙不知何时从旁边的椅子上站起来了。
“谢将军,”熬了一夜,朱瑙刚开口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他揉了揉眼睛,揉去困意,面上仍是笑笑的,“想必韩风先这人,谢将军是不会要的吧?”
谢无疾眯了眯眼,冷冷道:“……当然。”
他把人在城下拖了这么久,一是要确认击破凉州军,二则是打算将韩风先拖到兵困马乏跑不动,他便可派人去灭了这匹野狼。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手下韩风先。
朱瑙道:“既然谢将军不要,那就把他留给我罢。我打算将他编进蜀军之中。”
谢无疾微微一怔,眉峰旋即蹙了起来:“你……此人狼子野心,凶恶残暴,决计留不得。”
朱瑙却道:“决计杀不得。今日他主动来降,若杀了他,往后谁还敢投靠我们?”
谢无疾又是微怔。这一点他倒的确没想到。从前他杀伐决断,对叛军从不留情面,该杀便杀,可收就收,倒也不必为了能收编多少敌军而烦心。因为他从前的敌人一项是作乱的叛军,只要将叛军之乱全部平定就可天下太平。
然而自从天子被杀,朝廷无主,天下的形势其实已与从前截然不同了。往后谁是军,谁是匪,再难定论;而他们将要面对的敌人也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
思忖片刻,谢无疾的决定却没有改变。他淡淡道:“今日在场无非你我。杀了这群暴徒,不必将此事宣扬出去便是。”
朱瑙的语气虽温和,态度却同样坚定:“收了他们,再将此事大大宣扬出去,往后不知能省多少气力,免除多少战事。”
谢无疾眉峰蹙得愈发紧,仍不打算让步:“难道杀了他们,往后便无人来降?你想让天下知道你的大度,大可不必急在这一回。”
朱瑙道:“那若下一回来投的仍是暴徒呢?依旧杀了,继续等再下一回?只怕到时候便没有再下一回了吧?”
谢无疾盯着朱瑙,眸色渐渐深了。
他一字一顿道:“朱府尹。难道任何人来投奔你,你都打算来者不拒?”
朱瑙沉吟片刻,缓缓道:“谢将军,我虽不懂战事,依我浅见,征战如经商。一朝一夕之得失不必过多计较,盈得最多利,死伤最少人,方是大捷。”
谢无疾并不是不明白朱瑙的意图。诚然,今后他们面对的不再是一些散兵游勇的叛军,而是天下争雄的豪杰。若完全依靠征战平定天下,莫说朱瑙,就是他自己,也耗不起这样的气力。他也并非觉得敌将不可收,只是他自有原则。有些人能收,有些人却务必不能留。
而既然往后他要与朱瑙携手定天下,恐怕得尽早将相互间的原则磋商磨定的好,以免日后再有类似的矛盾。
于是他正要自述原则,却听朱瑙道:“我的想法便是如此。我再回答谢将军方才问我的问题——是。从今日起,若有任何人来投奔我,我全都来、者、不、拒。”
谢无疾霎时愣住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向后退了一步,望着朱瑙的目光之冷恍若回到两三年前他们初识之时。
朱瑙没有后退,仍站在原地,面上的笑容敛去,是难得的严肃。
很显然,他没有在开玩笑。
谢无疾嘴唇翕动,想要说什么,却终究克制住了没有说出口。
又过良久,谢无疾终于缓缓开口,语气不见一丝波澜:“那就请朱府尹自己派人出去接收吧。”
他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开了。
179、第一百七十九章
大散关虽是谢无疾率延州兵守卫的, 可朱瑙也早就命卫玥从蜀中调拨了千余人马前来支援。于是谢无疾离开后, 朱瑙立刻命卫玥带人出城去接收韩风先的人马。
此时天色已亮了, 朱瑙一夜没睡, 困得哈欠连连。于是他将任务分派给众人, 就自己回屋睡觉去了。
他一觉睡下去,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他这觉自是睡得极香甜的,不过有些人,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
天色近黄昏。
韩风先焦躁地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数名亲兵在附近坐着,叽叽喳喳地小声议论。
“你说这天都快黑了,怎么蜀军还没人来找我们?他们到底打算怎么安排我们?该不会就把我们软禁在这儿了吧?”
“不会吧?若要软禁我们, 何不直接把我们杀了?既然留下我们, 必定是要用我们的。”
“就是, 我们校尉可是打遍大漠无敌手的沙漠之狼!”
“可是为什么收容我们的是蜀军, 不是延州军?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昨天晚上他们拖了一整晚, 我怀疑是蜀军和延州军起了冲突——是谢无疾不肯要我们,那成都尹却要把我们留下来吧?”
在韩风先手下也是有几个聪明人的。他们根据这两日的状况,倒把情形猜到了七七八八。
“他们把我们晾在这里一天了,会不会是谢无疾和朱瑙还在争执?他们最后不会把我们杀了吧?”
说这话的人声音响了点, 传进了韩风先的耳朵里。韩风先猛地回头,恶狠狠地盯着那人。那人自知失言, 立刻低头噤声。
要知道韩风先忽然投敌,被他投的敌人心里发慌,难道他们自己就不慌吗?那根本就是胆战心惊啊!
都不说这一路来他跟延州军交手了多少次, 早在凉州的时候,他奉命偷袭蜀商和延州军的商队,就已经跟谢无疾和朱瑙结下梁子了。要不是无路可走,韩风先也不会冒险走这步棋。
众人忙围上去,七嘴八舌地安慰韩风先。
“校尉,成都尹既然收我们,一定会重用校尉的。”
“是啊是啊,听说那成都尹还是中原的皇室子弟。校尉往后一定会飞黄腾达的!”
“没错,没错,咱们弟兄以后也都有好日子过了!”
在众人的安抚下,韩风先终于面色稍霁。
有人赶紧趁热打铁,又宽慰道:“校尉,朱瑙和谢无疾要是真为了我们吵起来,那不是大好事吗?蜀中又没什么能打的人,朱瑙从勤王的时候就一直指着谢无疾。他们要是闹翻了,以后校尉的机会可更大啊!蜀中有几万军队,以后还不都由校尉来指挥?”
“就是啊!”
“朱瑙肯为了校尉和谢无疾翻脸,那不就说明他对校尉比谢无疾更重视吗?校尉大漠之狼的名声看来已经传遍中土了!”
这些士卒们七嘴八舌的,既是在安慰韩风先,也是在自我安慰。现在他们已经进了大散关,待在朱瑙的地盘里了,万一朱瑙要真对他们做什么,他们也很难逃出去,也只能往好处想了。
韩风先听了众人的马屁,心里既忐忑,又期待。
终于,在天色快黑之前,院子的门打开了。
几名蜀军的士兵走了进来:“韩风先,朱府尹召你觐见。”
韩风先忙站起来,有些局促地在裤腿上擦了擦手心的汗。
他深呼吸了几口,压下焦虑与踌躇,跟着那几名士兵出去了。
……
不多时,韩风先被带到另一间院落内,院中已有人已等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