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十四年 上(92)
这次不单是隋州,连同薛凌等一干人,托袁彬之福,也都往上提了一个台阶,自然皆大欢喜。
反观唐泛,接连办成了两桩大案,立下了两件功劳,前者替万贵妃洗清嫌疑,后者寻回官员家眷,深入贼窟与南城帮斗智斗勇,可谓拼却性命,不余遗力,上头却连点犒赏都没有,品级也依旧在原地踏步,唐泛本人倒是没什么,但熟悉的朋友难免要替他不平。
酒酣饭饱之际,薛凌从座位上起身,走过来,用力拍着唐泛的肩膀安慰道:“润青,我看你不像个倒霉相,将来一定能够高升当大官的,现在且不要泄气!”
“是啊!”庞齐也道,“你只是时运未到,不要丧气。”
他与薛凌二人,如今依旧在隋州手下办事,却已经升为百户,也算是官运亨通,不光是他们两个,还有原来隋州带的一干老部下,大都提升了,如此一来,大家都知道跟着老大有肉吃,对隋州自然越发忠心耿耿。
隋州见薛凌喝多了酒,整个人摇摇晃晃半靠在唐泛身上,忍不住伸手将他扯开一些,轻斥道:“站没站相!”
这不是在办正事,大家又都喝了酒,薛凌便也不怎么惧他,反倒笑嘻嘻地开玩笑道:“大哥对润青兄可真是好到没边了,连我们这些鞍前马后的手下弟兄也比不上啊!”
大家便都“是啊”“是啊”地附和。
隋州道:“反正我那还有空房子,要不你搬过来与我同住,我也日日对你好,如何?”
薛凌立马嘿嘿地笑,不吱声了。
开什么玩笑,他虽然还没娶妻,可家里也有侍妾,又经常流连于秦楼楚馆,让他过去天天对着老大那张冷脸,估计比杀了他还难受。
唐泛笑道:“别人都想着升官,我可不乐意。”
薛凌嚷嚷:“这话听着就口是心非了罢,哪有人不乐意升官的啊!”
“对啊!”大家都起哄。
唐泛故作沉痛:“你们想呐,我现在才从六品,就要深入贼窟,被打闷棍,还差点死掉,要是再往上升一升,那还不得去跟白莲教主死磕啊,弄不好明年今日,你们都没法跟我坐一块喝酒了!”
他这番解释倒也有趣,众人哄堂大笑,原本还想安慰他的人,见他如此豁达通透,也都闭上了嘴。
一顿酒宴宾主尽欢之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该干嘛还是得干嘛去。
回家的路上,隋州见唐泛眉间郁郁,心想他在外人面前说得洒脱,但心里肯定还是介意的,便对他道:“祸兮福所倚,凡事好坏相依,这次升不了官,未必是坏事,说不定前面有别的好事等着你。”
唐泛:“我不是在愁这事……”
隋州不解:“那是何事?”
唐大人不好意思道:“这还没到月中呢,我俸禄就快用完了。”
原来是这回事。隋州有点无语,冷脸抽了抽:“……钱都用哪里去了,你们今天请我吃饭,你出的份子钱好像也就几百文罢?”
唐泛道无奈道:“昨日潘大人找我出去,两人在外头吃了顿饭,谁知道快到了付账的时候,我那师兄就肚痛去如厕,我只好先给了,回来之后他倒是想给,我哪里能收他的钱啊!”
隋州:“你们总不会去的仙客楼吃罢?”
唐泛:“那倒不至于,就在顺天府衙门不远的饺子铺,吃的鱼肉饺子和白菜猪肉饺,你还别说,他们家的手艺不比城北馄饨摊子差,现在天气冷,等开春了会有鸡毛菜馅,那叫一个鲜美……”
隋州:“……离题了。”
唐泛哦了一声:“一顿饭下来也就一百贯左右罢。”
他苦着脸道:“但是前天我上同年家里去拜访,发现他家已经快穷得揭不开锅了,就请他到外头吃了顿饭,这又花了五十贯……感觉一次也没用多少啊,怎么好像一下子就花光了?”
隋州越听越不对劲:“先前你从那个白莲教女人手里,不还拿了五百两吗,就算给了我一半,剩下两百五十两也没这么快用光罢?”
这事让唐泛美了半天,他谁也没告诉,就告诉了隋州一人,还跟隋州一人分了二百五,美其名曰分赃。
隋州不肯收,他还硬塞进对方怀里,强迫隋州收下。
说起这事,唐大人就更不好意思了:“我见那同年家中清贫困苦,老家尚有四个儿女嗷嗷待哺,他自己在京城租住的房子却还快要到期,筹不出银钱,便将那两百五十两都给了他。”
隋州面无表情:“你真是慷慨大方。”
唐泛还以为隋州在夸他呢,厚着脸皮谦虚:“哪里哪里,扶危济困是我辈中人应尽责任,反正这钱得来不费劲,花了也不心疼!”
隋州继续面无表情:“这钱怎么就得来不费劲了,你是去偷还是去抢了?”
唐泛:“……”
隋州:“你忘了你在那贼窟里差点连命都丢了的事吗?就算他家里再困难,你给个一百两也就顶天了,怎么事事精明,放到自己身上就不行了?做事没个计划,花钱自然如流水!”
唐大人被训得像个孩子似的不敢抬头,羞愧道:“是是是,我回去一定让阿冬帮忙监督我!”
还真别说,自从隋副千户荣升隋千户,又执掌北镇抚司之后,这威严是一日盛过一日了,原先训人就够有架势了,现在板起脸,简直能让人不敢吭声。
隋州道:“阿冬如何约束得了你,以后你将俸粮兑钞之后,交一半到我这里来,我替你保管,以后你花完手头的钱之后若还需要用钱,需要和我说一声,我同意了才能用。”
隋州向来不爱多管闲事,他这辈子所管的闲事,几乎全都管在了唐大人头上。
但也亏得是他们这样的交情,否则旁人听了,定会觉得难以理解,说不定还要翻脸。
不过像唐大人这种异于常人的人,闻言反倒喜滋滋地点头:“这样也好,有了你的约束,我就不会乱花钱了!”
于是从此以后,隋千户除了管北镇抚司那一摊子事,回到家还要帮唐大人管着钱,真是内外皆握大权,羡煞旁人也。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唐泛得继续干他那份推官差事时,吏部那边来了消息,让唐泛过去一趟。
第55章
虽说武职的升迁与文官不大一样,而且像锦衣卫这种部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圣眷和功劳,但是像隋州这样,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从总旗升到千户,并兼领北镇抚司,还是很抢眼的。
当初北镇抚司的头头被袁彬拿下的时候,底下几个千户都眼巴巴盯着这个位置,结果却是让隋州后来居上,这让大家怎么都有点不服气,在他上任之后,就明里暗里给他下绊子,譬如本该完成的任务,就阳奉阴违,拖拖拉拉等,更有人见隋州成天冷着一张脸,觉得他这种人对属下肯定很苛刻,便让人变着法子去接近薛凌他们套话,想看能不能挖点把柄出来,好向上边告状,把他从位置上拉下来。
瞧瞧,别以为锦衣卫不是文官,就没那么多七弯八拐的心思,官场上从来就不缺落井下石,偷袭埋伏这些手段,像锦衣卫这种干惯了侦讯的特务部门,干这些活儿更是手到擒来。
有暗地里设陷阱的,也就有背后看笑话的,还有上赶着巴结逢迎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句话放到哪里都管用。
不出几天,就有人将状告到袁彬那里去,说隋州新上任没多久,就逼着他们训练,增加了许多从前没有的训练计划,这是要把整个北镇抚司都折磨死的节奏啊,您再不管管,只怕大家就受不了了。
袁彬今年七十八岁,什么场面没见过,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居高临下,他自然把各色人心都看得清清楚楚,但他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既没有对隋州的困境伸出援手,也没有因为手下告状就将隋州叫过来训斥,他只是在静观其变。
如果隋州连这些困难都解决不了,那他也配不上坐那个位置了。
果不其然,很快,所有人都消停了。
锦衣卫本质上也是武将,平日里他们也要例行操练的,但伴随着距离开国时间越来越长,许多人难免越来越懈怠,这项日常操练也就形同虚设。连京营都成了战场上的花架子,锦衣卫虽然也还执行“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的功能,但已经不像刚开国时那样剽悍凶猛,指哪打哪了。
再加上东厂的压制,西厂的横空出世,分走了锦衣卫越来越多的权柄,使得他们越来越憋屈,也越来越无能,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在追查白莲教的事情上,锦衣卫始终收获甚少的缘由。
隋州执掌北镇抚司之后,第一个要改变的就是这种风气,所以他下了死命令,每月月初开始,每三天一次,早上寅时,除了当值和在外办差的之外,所有人必须到校场集合训练两个时辰,一切训练标准比照京营,隋州还额外加了一些训练项目。
对于许多早就习惯了不当差就睡到日上三竿,夜里流连青楼赌馆的人来说当然受不了,大家纷纷叫苦连天,甚至跑到袁彬那里去告状,说这位隋千户官职不大,威风不小,为了逞官威,就将大伙的命不当回事,虐待下属,毫无人性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