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十四年 上(13)
蕙娘:“小妇人冤枉……”
她的冤还喊完,就被旁边的尖声怒喝打断了,原来是武安侯夫人忍不住冲上去,狠狠甩了蕙娘一巴掌!
“你这贱人,还敢狡辩,你表叔跟诚儿无冤无仇,又根本没机会接近他,怎么会去谋害他!证据确凿,不是你还会是谁,我早就看出你不安于室,没想到你竟然敢谋害诚儿,贱人!”
武安侯夫人刘氏出身书香世家,上次唐泛见到的时候,她虽然对儿子的死伤心欲绝,但起码还保持了克制和冷静,但眼下看到可能的凶手近在咫尺,自然再也忍不住了。
蕙娘啊了一声,捂着脸颊往旁边躲:“侯爷救命,侯爷救命,我冤枉啊!”
刘氏见她还敢躲闪,越发怒火高炽,扑上去还想打,场面顿时乱成一团。
隋州看着这一团混乱,冷冷道:“侯爷是想让我们看猴戏不成?”
虽说蕙娘嫌疑最大,但她毕竟是侯府女眷,还有侯爷夫人在,男女有别,锦衣卫不好插手。
武安侯深吸了口气,大吼一声:“还不住手!你们都是死人吗,把夫人搀扶到一边,将蕙娘拿住!”
他这一发话,婢女嬷嬷们一拥而上,总算将两人拉开了。
武安侯夫人喘着粗气,虽然被人搀扶开来,可盯着蕙娘的眼睛仍旧充满怨毒和愤恨,让蕙娘禁不住打了个寒噤,连哭声也小了下来。
隋州看着蕙娘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脸上没有一丝动容:“你要自己招,还是到北镇抚司再招?”
蕙娘还没反应过来,唐泛道:“你本是深宅妇人,又不识字,更勿论精通医理,哪来的胆略谋害郑诚,必是有人在你背后唆使,若是你肯从实招来,指不定还能免了死罪,若是一味为你背后之人隐瞒,到时候他没事,你却要受苦。大明律早已言明,杀人者斩。你抵死不认罪,免不了还要到北镇抚司走一遭,水火刀枪,鞭笞剁指,样样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届时你就是想死,只怕也没那么便宜了。”
他的话轻飘飘,不带一丝烟火气,蕙娘却听得上下牙齿直打颤,锦衣卫的手段,谁人没有听说过,蕙娘仿佛可以看见自己在诏狱里头浑身是血的模样了。
事实上,诏狱可不是她想进就能进,能进诏狱的那都是钦命要犯,死在里头说不定还能千古留名,像蕙娘这种身份,充其量也就是去去顺天府大牢,诏狱还不稀罕收留他。
隋州瞟了唐泛一眼,对后者拿诏狱来吓唬蕙娘的做法不置可否。
唐泛:“隋总旗,我听说北镇抚司里头有一种刑罚,叫雨浇梅花,是将犯人按住手脚,然后用沾过水的薄纸盖在他脸上,一层加一层,层层相叠,犯人一开始还没什么感觉,但慢慢就会觉得难以呼吸,吸过水的纸张紧紧贴在他脸上,将他的口鼻都掩住,使其无法呼吸,犯人就会在这种煎熬中慢慢窒息而死,是不是?”
隋州面无表情,缓缓地点一点头:“嗯,对。”
一旁的薛凌抽了抽眼角:……咱们北镇抚司什么时候有这种娘娘腔的刑罚了,那不是东厂那帮死太监的发明吗?
蕙娘感同身受,随着唐泛生动的形容,只觉得自己的脸上像是被无形的湿纸一层加一层的覆盖上去,连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什么雨浇梅花,这分明是将人慢慢折磨致死!
“我招!我招!人不是我杀的!是郑志!是郑志叫我这么做的!”她终于崩溃地大喊起来。
武安侯大喊一声:“住口!你这贱人,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蕙娘:“我没有!我没有!郑诚不是我杀的,表叔也不是我杀的,都是郑志!是他让我把那张方子给郑诚,然后又让我表叔去买通药铺伙计,把柴胡加进去的!对了,还有那个药铺伙计!那也是郑志让人灭口的,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武安侯:“闭嘴!”
刘氏冷冷出声:“闭嘴什么,让她继续说!”
武安侯怒道:“还有什么好说的,这贱人随口攀咬,胡乱牵扯,要把府里所有人都拖下水她才甘心吗!”
刘氏冷笑:“分明是你怕她招出什么不该说的人,才急吼吼地想要她闭嘴罢?”
武安侯气急败坏:“我何曾有过这样的心思,你还嫌不够乱吗!”
眼看着这对夫妻争执起来,隋州视若无睹,对武安侯道:“烦请侯爷将郑二公子请过来。”
武安侯不得不中止跟刘氏的争吵,他恶狠狠地瞪着蕙娘,嘴唇张张合合,最终迸出几个字:“还不去把郑志给我带过来!”
下人连忙领命而去。
郑志很快就过来了,跟他一起过来的还有一个中年美妇。
唐泛见过她,事发当晚,武安侯府的女眷都在,他依稀记得这女人是武安侯的妾室。
郑志行礼道:“孩儿见过父亲,母亲,不知这两位是……?”
他的视线落在隋州和唐泛身上,案发当夜,他并没有出现在现场,自然也不认得唐泛他们。
郑志的相貌与身旁那个中年美妇有六七分相似,平添了几分阴柔,但言行举止文质彬彬,光从这一点上,郑诚就没法跟他相比。
世子还未册封,名分未定,次子却比长子更加优秀,武安侯心里肯定会有挣扎。
这一挣扎,心中难免就有倾斜,一碗水也就很难端平。
纷争由此而起。
武安侯绷着脸:“这两位是顺天府的唐大人,和北镇抚司的隋大人,为了你兄长的案子来问话的,我问你,你兄长之死,是否与你有关?”
郑志大吃一惊:“父亲这话是要冤杀孩儿不成,孩儿怎会兄弟阋墙,谋害兄长?!”
他虽然做足了戏,可唐泛没有漏看他刚才下意识望向蕙娘的那一眼。
隋州:“郑二公子,蕙娘现在指认你唆使她下药谋害郑诚,又为了灭口,杀了她表叔,可有此事?”
郑志断然道:“万万没有此事!”
蕙娘痛哭:“你这杀千刀的,明明是你让我做的,你还说等那死鬼死了,就将我要过去的!”
郑志怒道:“你这妇人是失心疯了不成,你是我大哥的妾室,我如何会和你有勾连!”
中年美妇尖叫一声:“我让你这小贱蹄子胡乱攀咬!”
便扑上去要扇蕙娘的耳光。
方才武安侯夫人刘氏也这么做,薛凌不好插手,眼下一个妾室,薛凌直接上前将她推开:“锦衣卫在此,安敢放肆!”
中年美妇被推得跌倒在地,脸色青青白白,想要发火又不敢,索性腰身一扭,扑向武安侯,抱住他的大腿泣道:“侯爷,您可要为我们母子做主啊!”
武安侯一个头两个大,连忙拉住她:“起来,起来,成何体统!”
话虽如此,语气毕竟要比刚才对刘氏说话来得温和许多。
刘氏冷眼旁观,一言不发。
面对如此混乱的场面,亏得唐泛与隋州二人还能面色如常。
唐泛道:“蕙娘,你指认郑志,可有证据?”
蕙娘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中年美妇指桑骂槐:“好啊,你说不出来了是不是!阿志明明是清白的,如何会谋害兄长?是不是有人看着大公子死了,不满阿志会成为世子,所以指使你诬陷阿志的,说!”
在这一连串叫骂声中,蕙娘却陡然叫了起来:“我有证据!我有证据!”
她实在是被唐泛刚才的描述吓破胆了,不管是北镇抚司的诏狱还是那个劳什子“雨浇梅花”,她通通都不想尝试。
隋州:“说。”
蕙娘咬咬牙:“郑二公子臀上有个红色的胎记,有半个巴掌那么大,是梅花形状的!”
此言一出,中年美妇的叫骂声也戛然而止了。
男女有别,脸上手上的胎记都还好说,这屁股上的胎记,除非是极为亲近之人,否则又怎会知晓?
蕙娘是郑诚的妾室,郑志却是郑诚的弟弟,两人本该八竿子打不着的,现在蕙娘却知道郑志屁股上有块胎记,这说明了什么?
隋州望向脸色大变的郑志:“可有此事?”
郑志没有回答,隋州也不需要他回答了,直接挥挥手:“将他押下,带回镇抚司!”
又指着蕙娘:“你也一并走,念在方才坦白从宽,可令一婢女随行。”
中年美妇大哭出声,扑上来紧紧抱住儿子,不让任何人靠近。
她这一哭,旁人拉的拉,劝的劝,场面又开始混乱起来。
“慢着!”武安侯出声,“隋大人,这里是我武安侯府,郑志是武安侯府的人,怎能容你说带走就带走!”
隋州:“侯爷,令公子若是查明无罪,最后自然会将其释放。”
武安侯怒道:“隋州,你别拿着鸡毛当令箭!陛下让你查案,不是让你把我武安侯府一锅端了,你这是想做什么!我要上表弹劾你!”
隋州不为所动:“下官职责所在,侯爷请便。”
武安侯气歪了鼻子,正想说话,却听武安侯夫人刘氏道:“隋大人只管秉公办案,有事我担着!”
“你!你敢!”武安侯指着刘氏,气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怎么不敢?这武安侯府难道我就没份了?”刘氏看着他,目光冰冷,如视仇雠。“别忘了,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同样是经过朝廷册封,有品有级,这武安侯府,我也同样有主事的权利!”
武安侯:“诚儿都已经死了,逝者已矣,你想闹得阖府上下不得安宁不成,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
刘氏冷冷一笑:“郑诚是我的亲生儿子,也是侯爷的亲生儿子,但在侯爷眼里,郑诚这个嫡长子还比不上郑志一个贱人生的,既然他爹不争气,那就只有让他娘来帮他讨回公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