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十四年 上(167)
“那你看看这个!”
隋州拿到灯下仔细看了一阵。
“怎么样?是不是左手写的?”唐泛问。
“是。”半晌之后,隋州终于确定。
“那就对了!”唐泛一拍桌子。
“你看这里,卷宗上写得很明白,当初仵作给张氏检查尸身时,发现她是裁纸刀捅入身体,致使脾脏破裂失血而死。假如胡翰音真的逼奸张氏不成,进而杀死她,那么当时张氏一定是奋力挣扎,而胡翰音是惯用左手的,这就很说明问题了。”
隋州点点头,明白了他的话意:“人在危急时刻做出的反应肯定是不必经过思考的习惯动作,就算人真的是胡翰音杀的,他用左手,又与张氏面对面,所刺的地方,也只会是张氏身体右侧,而不会是位于左侧的脾脏。”
唐泛露出笑容:“所以胡翰音确实是没有杀人的!”
隋州见他面色疲倦,忍不住道:“你去歇息罢,明天再做也不迟。”
唐泛摇摇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既然已经有了眉目,再将线索整理成文就不难了,我这就写,很快便好,你先去歇息罢,不必管我的。”
隋州道:“你想吃什么,我去做。”
原本满目疲倦的某人登时眼睛一亮:“阳春面!傍晚的时候我瞧见厨子在灶房里揉面团了。”
这简直赶得上火眼金睛了,除了唐泛,只怕也没谁会住个客栈还成天去偷窥厨房的罢?
隋州的嘴角禁不住抽了一抽:“好。”
等他将面条下好端过来的时候,便瞧见那人已经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润青?”
没反应。
“毛毛?”
依旧没反应,估计也是一整天都耗神耗力,又突然松懈下来,就睡过去了。
隋州走过去,把面条放下,将人轻轻摇了一下。
唐泛模糊地唔了一声,身体略略一动,继续睡。
隋州没办法,只好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安置在床上。
客观来说,唐大人的睡相还是挺不错的,没有一般男人都有的打呼噜等毛病,也不会一沾床就立马睡得四仰八叉,而是很乖地双手交叉平放在腹部,闭着眼睛睡得香甜。
隋州凝望许久,嘴角微微露出一抹笑意。
烛光下,墙上映照出两道人影。
立着的那个人弯下腰,朝躺着的那个人缓缓靠近。
一点一点,两人的影子几乎重叠在一起。
然而事实上,姿势也仅仅是暧昧而已。
就在他的嘴唇即将碰上对方时……
唐泛翻了个身,手往旁边胡乱一摸,摸到被子之后又滚了两滚,直接把自己卷成条状,裹在被子里,面向墙壁,继续酣睡。
隋州:“……”
他到底是醒没醒着的?
隋州伸手戳了戳唐泛的脸。
他现在全身也只有脑袋还露在外面了。
对方毫无动静。
他又挠了一下对方的耳垂。
唐泛似乎觉得有点痒,奈何双手被自己裹进被子了,一时动弹不得,只能微微皱眉,露出略显纠结的表情。
如果是装睡的话,现在也早该醒了。
看来是真睡。
隋州无声地叹了口气,为他吹熄烛火,关好窗户,然后端着面离开。
隔日一大早唐泛醒来,吸了吸鼻子,就闻到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阳春面味道。
他先是茫然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想起来。
昨晚……
好像……
隋州给他做了一碗阳春面来着?
……那面呢?
他记得他自己没吃上啊。
唐大人揉揉眼睛,叫来伙计打水,洗漱干净之后就踱步到隔壁去敲门。
片刻之后,门被打开。
隋州出现在他眼前。
甫照面,唐泛就大吃一惊:“你昨晚没睡好?”
这对于隋州来说可是极为罕有的事情。
但对方眼睛下面那两抹黑色又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隋州嗯了一声,转身进去洗脸。
唐泛跟进去,一边笑道:“这是怎么了,说来听听,我帮你排解排解!”
隋州:“吃撑了。”
唐泛:“……啊?”
隋州看了他一眼:“给你做了阳春面,你没吃,睡了,我自己吃了。”
唐泛恍然大悟,可算是想起昨晚的事情了。
他一脸讪笑:“对不住啊,昨晚我累过头,坐着坐着就睡着了,给忘了这回事。”
隋州心想,嗯,睡着了还会自己把自己卷起来呢。
隋州:“我吃了面之后就胃疼,一晚上没睡好。”
唐泛这下可真是愧疚了:“那我陪你去看大夫去!”
去看大夫不就露馅了?
隋州不动声色:“不用了,我躺躺就好。”
他越是云淡风轻,唐泛就越发内疚。
隋州是为了他才会大半夜地去厨房做面,结果自己不吃,浪费了他一番心血不说,还害得人家胃疼一夜没睡好。
瞧瞧,这作的都是什么孽啊!
唐大人的愧疚之心已经快要突破天际了。
“不成,还是先去看看大夫再说罢,你还能走吗,要不要我扶你?”唐泛面露担忧。
“不必,我不想去了,我躺会就好。”隋州道。
“好罢,那你快躺下,我去跟伙计要点水来,再让他准备点白粥和小菜,你现在胃不好就该吃那个。”
唐泛说完,直接将隋州拉到床边躺下,又给他盖上被子,末了又转身出去张罗吃的,很快就把稀饭给端了上来。
隋州作势要起来,唐泛忙道:“你躺着别动,我喂你罢!”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隋州就想起那一次从巩侯墓里出来,唐泛给他喂药,喂得整个碗都倒扣在他脸上的事情。
隋州:“……”
阴影至今未散。
最难消受美人恩,古人诚不欺我。
隋州:“算了,我自己来罢,你坐这里就好。”
唐大人显然也想起上次喂药的事情了,不过他脸皮厚,只是嘿嘿一笑,便将粥碗递给隋州。
隋州浅尝一口,温度正好,速度便逐渐快了起来,像平时那样,三下两下就把粥喝完了。
末了对上唐泛讶异的表情。
唐泛:“你不是胃疼么,吃这么快没事?”
隋州:“……”
好像一不小心又露馅了。
“没事。”他不动声色地放下碗,“胃里有东西垫着就舒服很多。”
他提起另一个话题:“既然现在案子的关键线索已经找到了,我们还是要尽快回京才好,你现在毕竟不是刑部的人了,又还未去都察院报到,这种案子按理是无权过问的,别刚上任就给别人攻讦你的理由。”
唐泛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他点头道:“我会将事情交给翁县令,有了这条线索,胡翰音案就可以水落石出。不过虽然没有找到韦策杀妻的证据,但韦家的名声肯定也会因此受到影响的,他与贺家有姻亲关系,希望贺家不要误以为我是为了贺霖的事情有意针对他们才好。不管如何,姐姐现在名义上还是贺家的人。”
隋州摇摇头:“不会,他们现在讨好你还来不及,不敢得罪你的。”
唐泛想想也是,贺老爷子不像贺霖,他是个很会权衡利弊的人,就算对唐泛有所不满,也绝不会表现出来。再说韦策的事情与韦氏无关,她也许会受人非议,但有贺英在,他一定不会允许贺轩休弃韦氏,否则贺家便有趁人之危的嫌疑。
二人说话间,钱三儿就来了,说是翁县令在外面求见。
唐泛便请他到楼下大厅说话,又对隋州说:“你还胃疼,就不要下去了,在这里好好睡一觉罢,回头我让钱三儿把午饭送上来。”
隋州点点头:“去罢。”
唐泛下楼去见翁县令。
后者正因找不到证据而愁眉不展:“大人,严礼他们传了消息过来了,说是当年胡家被抄没后,财产悉数充公,后来大名府知府以韦策是胡家义子,妻子又被胡翰音所杀为由,将一部分财产归还于他。这便是韦策能够发财的第一笔财富,钱财也是过了明路了,找不到治他的证据。”
唐泛便把昨夜悟出来的那一番左手右手的论断讲述给他听。
翁县令听罢,登时脸上放光,颓丧一扫而空:“大人英明!有了这条证据,就不怕韦策那厮抵赖了!”
唐泛却没有他那样乐观:“这样充其量只能证明人不是胡氏她父亲杀的,不能证明张氏的死与韦策有关。胡氏杀韦家小儿的事实依旧存在,她父亲可以翻案,她却不能。虽然我们都知道张氏的死很可能与韦策逃不开干系,但是他自己是绝对不可能承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