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发洛阳(51)
“是么?”庄九遥想到什么,突然笑了,“是了,有些感情别太上心,那你接着杀人不就完了,迁就那个小鬼做什么?他知不知你是何人?又可晓得你在做什么,还想做什么?”
此话一出,梅寄眼神登时冷了几分。
庄九遥眯了眼,这话本是试探,却不料抓住他痛脚了,于是又道:“你若不能时时护着他,便收敛一点吧。我不乱杀人不代表我是圣人,也别指望我对一个只是认识的少年能有多心慈手软。”
此话一出,梅寄眼神里杀意显露无疑,冷冷看了他片刻,忽地敛起心绪又笑了一下:“如今咱俩是同盟,不必如此吧?你再这么跟我耗着,受痛的可不是我的人。”
站在堂前的人静了片刻,终于是侧了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
其实庄九遥身上的蛊毒并非无药可解,药极简单,解法也极简单,难的只是取药而已。
因为拥有同一蛊中另一只蛊虫的梅寄,便是那解药。
心头血与心头血,分开来可以是剧毒,自然也可以是解药。
这也是庄九遥与梅寄不能靠近的原因。
二人体内分别拥有一只蛊虫,二虫在一个茧中破出,破茧之前相生,成虫之后相克,毕生的力量,皆只为吞掉对方,成为蛊王。
宿主一旦靠近,潜伏在身体里的蛊虫感受到彼此的存在,那便是比鲜血更为有力的刺激。这种时候,要么忍着那痛,要么甘心被嗜血的意愿裹挟。
最可悲的是,中蛊之人无法自绝。
可以受伤,也会有病痛,只是在老死之前,永远不会解脱。或者直到其中一人杀死对方,蛊虫合二为一,让这蛊带来的所有力量完全归属唯一的宿主。
而后再不会痛,也再不会迷失心智。
相残至死,这是本能,也是诅咒。
彼时的他们怨过恨过,不明白这样的事为何会落在自己头上,自然也不知这般残酷的命运,其实不过是别人命运的缩影。
但如今有人已抓住了那点迷蒙的影子,扒拉出了些模糊的仇恨对象,好来支撑自己这无法终结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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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洛甫一睁眼,旁边一个声音便又惊又喜地喊了一声:“师父!”
外头有人应了一声,闲闲的脚步声跟着传来。寻洛看着面前那张干净又朝气蓬勃的脸,一时有些发懵。
祁云瞪圆了眼睛:“寻大哥,你感觉怎么样?”
“你这么大声,”一把软哑的嗓子笑,“没事都让你惊着了。”
祁云不好意思地笑笑,抓了抓脑袋。
寻洛静悄悄环视了周围一圈,是一个不认识的房间。侧过头,梅寄的脸出现在视线里。
他端正了头,紧紧闭起眼,再次睁开的瞬间一下子腾起,一个翻滚抓住了床头的长剑,直冲来人而去。
在烛光的映照之下,长剑寒光凌冽。
这一招来得又陡又险,梅寄敛起眉目,白玉箫一格,一个侧身,堪堪与剑锋擦过。
祁云大惊:“寻大哥!”
旁边二人却嫌这房间狭窄,转眼已打了出去,在院子里摆开了阵仗。
“有话好好说!”祁云跟了出去,急得跳脚。
可是面前二人武功高强,他空有一颗拦架的心,并不敢贸然插手,况且看这局面,即使插手了也未必插得进去。
寻洛现今身上伤已好全了,毒也解了,内力充沛,剑招使出来竟比从前还要灵透几分,同时霸道之气也一点不减,梅寄自是不敢轻敌。
二人皆用了全力,似乎是在以命相搏。
此处是什么地方,庄九遥在哪里,自己晕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寻洛脑中有无数念头,却明白梅寄是不可能解他疑惑的,因而手下并不留情。
刚开始出招其实是冲动,醒来没有见到庄九遥,却是这张脸,一闭眼便想起庄九遥跟自己说过的事,也想起他为自己与他做了交换,同时念及自己的柳叶短剑,一时之间便怒不可遏。
先前没有功力便还好,如今内力回来了,跳将起来时胸中郁结了一口气,便不打不快似地出了手。
可打了一会儿,此时寻洛自己也不知是为何了。
“寻洛,你也太无理了些吧?”梅寄显然与他所想一样,瞅着空道,“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就攻上来,搞得我杀了你全家似的。”
寻洛面无表情,心里却也是一愣,而后直直道:“我的短剑。”
梅寄一笑:“要给你也不是不可以,是不是得先停手?”
这句之后各自爽利地收招,长剑与箫交叉僵持了一瞬,二人又同时撤了手。祁云见状不由得舒了一口气,忙朝这边跑了两步。
长剑入鞘,寻洛身上的煞气跟着瞬时被敛起,像是从未出现过。
梅寄“啧”了一声,道:“果然是柄好剑。”
寻洛明白他说的是自己,也未理会,只转向祁云:“祁小兄弟,你庄大哥呢?”
祁云尚且惊魂未定着,可怜的少年,想必自己师父在做什么他一概不知,此时听见寻洛问,便愣愣地照实答:“庄大哥走了。”
“走了?”寻洛猛地皱紧了眉。
“嗯,走了。”祁云点点头,“半天前他将你带到这里来,说是你不一会儿便会醒。他似乎是有什么急事,便让我跟你讲一声,他走了。”
寻洛立在原地,似乎是没听清祁云在说什么,又重复了一遍:“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对梅寄真是又爱又恨(?)又心疼呀,我这颗老母亲的心哟。
回家简直了,不知道是不是前段时间失眠太久,竟然一睡睡了十几个小时,后果就是,该睡的时候困意飞啦!!!
活生生没了一个早晨好心疼啊摔!
第52章 逍遥之遥
一语成谶,白日里庄九遥还在说着“要走也是我走”,不过大半天,他竟真的走了。
祁云发觉他状态不对,只愣愣点点头。寻洛极快地敛起自己的心神,看了梅寄一眼,又问:“他没有留下什么话么?或者书信?为何不等我回来再走?又为何要将我带到此处?”
“什么也没留下,走了自然是因为有急事啊。”梅寄赶在祁云开口之前笑了一笑,“将你带到此处当然是因为信我,我可是他师弟。”
寻洛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心绪再一次翻滚起来,万般思绪绞作一团,伸手抓不住一根线头。
没等他自己翻滚完,梅寄又道:“想那么多做什么?走便是走了,与其在这里揣度他想法,不如好好理理之后的事。他要离开自有他的道理,不跟你告别,只是因为不必要。”
“不必要?”寻洛一字一字问。
一向情绪从不外露的人,说出这句话时,竟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祁云担忧地看着他,又与梅寄对视一眼。
梅寄看着他眼神,撇了撇嘴,妥协似地叹了口气,道:“没必要道别,那便是很快会见到的意思。”
寻洛一愣,忽地意识到自己如今的状态极危险,这般大起大落的心情,怕是容易走火入魔。
一想定,燃起的怒火瞬时歇了下去,他面无表情地伸出手,语气也回复了往常的平淡:“短剑还我。”
梅寄似笑非笑地瞧着他,问:“上回在那城隍庙边见到,还跟我道过谢呢,如今便这般冷硬了?”
“上回你也并未拿我性命来要挟他。”寻洛轻轻扬起下巴,微微眯了眼,“真是抱歉,没能如了你的愿,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我本也没想你死,要不我干嘛助你回天门呢?”梅寄笑,“果然是在一起待久了,这表情简直跟我师兄一模一样。”
寻洛直直盯着他:“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梅寄歪歪头,“你不是已知道了么?我是我师兄的师弟呀。”
寻洛一言不发,仍旧是看着他,隔了半天梅寄轻啧一声,掏出那柳叶短剑来,道:“一把破剑,也不是不能给你。”
“师父?”祁云在旁边不解地叫了一声,似乎是在惊讶寻洛的东西真在梅寄手上。
梅寄瞧他一眼,又转头仍对着寻洛:“不过有个条件。你身上有个物件儿,得借我一用。”
“什么?”
“那把黄铜钥匙。”
寻洛微微皱了眉,那钥匙是邢家被灭门,且药王谷顺势被陷害时,他与庄九遥一起在邢家山庄找着的。
而后在金陵,吴柏行临死之前吐出“地门”二字后,便一直再未得到过相关的消息。
后来太多事情纷扰,地门到底是个什么去处,他们也还未曾知晓。
梅寄自己也曾说过,让他收好这钥匙,有大用。
方才昏睡时他大可以自己拿来看,如今他说借来一用,寻洛却有些弄不明白了。
“我就看一看。”梅寄斜着嘴角,“你在旁边瞧着,我也不可能拿它做什么。或者你还是想与我先争个高下?”
他说着又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来:“顺便一说,你毒解了之后,天门的信来了。当时你尚且睡着,我便帮你截了信鸽。”
寻洛静了片刻,问:“天门的信鸽,你知道怎么截?”
“为何不知?”梅寄理所当然地,“天下我不知的事没几件,一个天门而已,能奈我何?”
他说着抛了抛那短剑:“你就直说,这交易,做是不做?”
寻洛没出声儿,从怀里将那黄铜钥匙拿出来,一扬手扔给他。梅寄见状也将短剑抛了过来,寻洛伸手一把抓住了。
那钥匙实在普通,若不是自己亲手从邢枫肚子里取出来的,寻洛也不会觉得那有什么值得注意之处。
他攥紧了柳叶短剑,瞧着面前敛了神色的梅寄和摸不着头脑的祁云。
过了会儿梅寄扬手将钥匙丢过来,脸上表情阴晴不定,说不出的莫测。
“可怜。”他似乎是忍不住想感慨,嘟囔了一句。
寻洛闻言皱起眉。梅寄一笑,把住祁云的肩膀:“寻少侠请自便,你的包袱在方才那间卧室。”
他说着转了身,倒是没叫祁云走。
见他进了堂中,祁云惴惴不安地看着寻洛:“寻大哥?”
寻洛收好东西,看着他勾了勾嘴角,道:“长高了不少。”
祁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咧开嘴:“是呢,去年的衣裳如今皆短了。”
“你师父……”寻洛想了想,换了句话,“你师父他待你可好?”
这话从前一起上那风雾山时庄九遥已问过,当时寻洛不知其中含义,如今问起来心里倒是颇有些感慨。
祁云笑:“挺好的。”顿了顿又道:“我也不知师父拿了寻大哥的短剑,他不太跟我讲这些事。”
寻洛点点头,又问:“你可有什么打算?祁连派如何了?”
一听这话,祁云似有些沮丧,但还是强笑道:“听闻我师兄,也是我同父异母的大哥祁和,现如今已做了掌门。我还听人说他有方盟主的扶持,祁连派应该……挺好的吧。”
那祁和原来真是祁云的兄长,除了眉眼有几分相似,真真是瞧不出哪里像。寻洛立时想起金陵的事来,心觉那懦弱无比的样子,实在有些当不起一派之主。
更枉论他还曾与那宋明为伍,逼死了吴三娘的夫君,也曾暗中偷袭过三娘。这一桩桩一件件,全是寻洛亲眼瞧见的。
当时只能依附于上真派少掌门,如今上真派衰败了,竟如此快便与武林盟主搭上了边。
武学与人品都那般差,能做到这步,换个立场看,也算是个人才。
这些话他自然不会在祁云面前说,只是旁敲侧击道:“你没想过回去自己振兴门派么?毕竟你才是名正言顺的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