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发洛阳(30)
“阿寻。”他轻唤了一声,“你醒着么?”
寻洛“嗯”了一声,他便凑过去,嘟囔了一句:“可我醉了。”而后抬起他下巴,不管不顾地覆上了他嘴唇。
原来瞧上去如此坚硬的男人,嘴唇竟也是这般柔软。
在天门里头,情/欲永远不会有美感,加之天萝对他的控制,寻洛一向对男女之情敬而远之。将近而立,他早独惯了,从未存过这个心。因而不曾有机会知晓自己会对怎样的女子动心,当然也不知自己会不会对男子动心。
平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更别说与人亲近了。此时骤然遇上另一人的温热,这触感便让他有些发愣,可又觉察到自己不想推开这人,便睁大了眼睛,呆呆地任他动作。
隔了一会儿,眼前竟渐渐迷蒙起来。
他诧异地发现,庄九遥的嘴唇并非他想象的那般带着药的苦味,气息只是缠绕在鼻端。那般好闻。
柔软的触感和他传递过来的温柔,让人十分想要沉迷。
他缓缓闭上眼睛,微微张开了唇,正想循着本能作出回应之时,庄九遥却放开了他。
睁开眼来,顿觉心里有些怅然。他十分想要重新抓住那屡药香,好让这个人靠得再近一点,却不知自己该如何补救。
庄九遥笑一笑:“抱歉。”
为什么要道歉?寻洛仍旧愣着,半晌摇摇头:“无事。”
见他的反应,庄九遥哈哈笑了两声,寻洛忙伸手捂住他嘴巴:“别吵醒他们了。”
庄九遥顺从地点点头,在黑暗中扬起嘴角,无声地笑了会儿。细细地打量近在眼前的人片刻,他忽地眨眨眼,伸出舌头轻舔了一下他掌心。
寻洛头皮一炸,慌忙撤开手,心重重砸了两下,让他有些昏头。
不知过了多久,庄九遥伸手将他往床上一带,压住他肩膀替他盖好被子,道:“好好休息,还要养伤呢。”
寻洛看了他半晌,闭上了眼。
庄九遥满意地也躺下去,侧身背对着他,却一直睁着眼。
他知道背后躺着的人是他人生不该横生的枝节,也知他们不该是同伴,可一见如故那一句却是真的。
一年多以前在障林外的河边初见,彼时他被野兽当成食物争夺,满身是伤和血污,衣不蔽体,奄奄一息。
寻洛从不认识庄九遥,庄九遥却明白天衍是谁。庄宁儿自是认不出的,他却一看那剑就明白了。
他早知天衍必死无疑,却未曾想竟会在药王谷附近捡到他。想来是坠下了那断崖,被深厚的内力挽了一把,靠一口气撑着没当场摔死,又被野兽拖到了上游的谷地边缘来。
若不是那一日卫青城做了桂花糕,他也不会吃撑了闲来无事想去障林外走走;若不是路上他与庄宁儿吵了架,庄宁儿不会赌气扬言要跳河跑到了河边;若不是庄宁儿身上带着驱兽的药粉,凭那两头野狼的雄壮庄九遥也不会一时脑热要去救人。
若不是那一日是那一日。
揭开那几乎以假乱真的人/皮/面具时,那张带伤的脸几乎立刻便击中了他。不仅仅是好看,也因为这人昏迷中紧皱着眉的样子,又冷漠又倔强,让他不由得想瞧瞧他该怎么活。
更过分的是,他想看这人重回天门。
庄宁儿瞧了一眼,道:“救不了了。”
他笑一笑:“能救。”
“我看你就是色迷心窍!”庄宁儿气呼呼地骂。
救他起来不过是恻隐之心一闪而过。即便他长得让自己很喜欢,却也未曾想他一睡便是大半年,而自己竟真有耐心守了他大半年;未曾想他醒来之后会一直沉默,而自己是那般好奇他的沉默;也未曾想他的沉默会与自己如此合拍,渐渐便过度关注了他的一举一动。
更没想到从药王谷一路出逃至现在,他居然还在身边。
最没料到的是,他也这样在乎自己。
一边习惯性地撩拨他一边盼望他不会喜欢上自己,一手将他往外推,一手将他往里拉。既贪恋又不愿触碰,既想剥离又心有不甘。只生怕自己会食髓知味,生怕自己会再也不想去做那些该做的事。
庄九遥看不懂自己了。
后半夜,雨终于变得淅淅沥沥,而后在天亮之前彻底停了。
清晨三个小的在屋内收拾东西,寻洛已站在屋子前面的空地边缘了。
下过雨的山林寂寂,从空地边缘望出去,是一派天清地阔。空气凉而干净,风迎面一吹过,万物便都消失在眼前,尘世再也没有牵连。
除了眼前这个人。
庄九遥在他背后静静看了会儿,又过去与他并肩站着,沉默了片刻忽然问:“你没话要跟我说?”
“什么话?”寻洛微微抬眉,目光不知怎地落在他唇上,忽地想起昨夜的情形,立时便有些不自在。
“我亲你你生气了?”庄九遥问。
寻洛抿紧了唇不说话,不明白他为何要将这话拿出来说,谁知更不要脸的还在后头:“你若不高兴亲回来便是了,男子汉大丈夫,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不要扭扭捏捏的。”
这人真是,无话可说了。寻洛转身便想走,却被一把拉住了,他被逼无奈,只好转了过去。
“你真生气了?是因为你不喜欢我么?”庄九遥微微歪了头瞧着他,皱着眉,面上显得十分认真,实际上存了心要逗他。
寻洛神色还是淡淡的,只是喉结滚动几下,泄露了些内心的端倪。
庄九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他平静地回望了会儿,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顿了一下,又突然伸手,用指背轻抚了一下庄九遥的脸。
一触即收。
庄九遥内心激灵一下,觉得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昨夜亲他时都没这般令人心痒。微微愣神之间,寻洛已转身走开,留下他一人站在风口处。
隔了会儿他才呆呆地回过神来,朝着明知没人的四周瞧了一眼,用拳头抵住嘴唇轻咳了一声,紧接着嘴角已压不住地上扬起来。
他伸手一拍自己脑袋,心里骂:大早上的发什么病?
这么大的人了,什么好看的人没见过,什么风月场面没经历过,怎地第一回被这个人主动触碰,竟就这般窃喜呢?
还以为是自己撩拨了他,啧,谁撩拨谁还不一定呢。
寻洛走至半路,心神还留在庄九遥那里,忽然见祁云忙慌慌跑到了他跟前:“寻大哥!”
“嗯?”他有些愕然,“怎么了?”
祁云喘了两下:“你怎么了?我喊了你好多声?是身体不舒服么?”
“没有的事。”他低低咳了一声,问,“怎么了?”
祁云神色慌张,忙道:“我去屋子后面放水,看到,看到……”
一句话被他说得断断续续,庄九遥已跟了上来,轻拍了他头一下:“看到鬼了这么急吼吼的?”
“不是不是。”祁云皱眉,“看到尸体了!干尸!”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杜康那一句,杜康的归属地其实有争议,其中一说就是洛阳。此处只是指代酒,“最”字也是艺术化,不必纠结~
一碗:啧,庄九遥这厮,真的得逞了。
庄九遥:叉腰.jpg
寻洛:……还早呢。
一碗:震惊!
庄九遥:哭唧唧。
第31章 以血为养
寻洛皱眉:“走!”
三人忙朝房屋后头急急而去,路过门前时庄九遥叮嘱了句:“宁儿,看好谧儿。”
庄宁儿忙点头:“嗯,放心!”
屋子后方也是林子,祁云带着二人往前行了百来尺,在树木之间看见了一条不太显眼的小路,路边丛生的杂草尽皆枯了,枯枝满地堆积。
那路边正睡着个人,不,睡着具干尸。
庄九遥突然笑:“你这小子,怎地放个水跑这样远?”祁云抓抓头发,支支吾吾答:“我怕被两位姑娘瞧见了。”
“可是屋子旁边有茅房啊。”庄九遥道。
“茅房被宁儿姐姐占了!”祁云红了红脸。
“哦,也是。漂亮姑娘也是要如厕的。”庄九遥拖长了声音道,而后无奈地,“你这小孩,谎也不会撒。说吧,怎么发现的?”
祁云窘迫地笑笑,寻洛见他可爱得紧,也勾了一下嘴角。庄九遥扬眉,似是不满地瞧了他一眼。祁云伸开手,道:“其实是师父留给我的虫子有反应了,它跑来告诉我的。”
他摊开的掌心有一只硬壳的小虫子,有些像流萤,背部却是花青色。待二人皆看清了,他轻轻吹了口气,那虫子便自顾自飞走了。
庄九遥见那虫子不见了,勾起嘴角又看了祁云一眼:“竟都让你驱使他的夜照了,他对你可真是好。”
说出这话来,他自己也未曾注意到口气里那点熟稔,似乎他对梅寄有着不为人知的了解。
祁云自然不会在意这样的细枝末节,听他说师父对自己好,只不好意思笑了笑。寻洛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那尸体已干瘪下去,脸上皮肉皱成了一团,呈青紫色,五官凑作了一堆,显得头骨极大,跟小孩子捏着玩儿的泥人似的。庄九遥过去察看了一番,起身道:“死了没多久,约莫就是昨日的事。”
他看向寻洛,寻洛瞅着那尸体:“若说是吸血练功的,断不会这样干净,且要安了心采人精气,定不会选这么个地方。”
庄九遥点点头,轻瞥向路边的背篓,里头一捆柴散了一地:“分明是路过。”
“路过便将人杀了?还吸干了血?这是什么怪物?”祁云咋舌,“这人可真可怜。”
庄九遥眯了眼:“昨日从这云崖峰上下来的人,可不只我们几个。”
一阵沉默,寻洛又开了口:“宋桥的刀,怕是要以血为养的。”
祁云一怔,不自觉地看了庄九遥一眼,正好庄九遥也望着他,他忙低下头来。方才放飞的那夜照,便是专门用来探查血腥气的,至于梅寄为何要养这飞虫,二人心知肚明。
庄九遥摇摇头,伸手把住他肩膀:“走吧。”
“那这尸体?”祁云踌躇,抬头望他,“要下山报官么?”
“若你于心不忍便将他埋了吧,这种情况报官只会引起恐慌。”庄九遥见他始终善良,不忍说不管,却又补了一句,“我不会帮你的。”
祁云看样子并没盼着谁帮忙,只感激地点点头,一阵飞跑回了那小屋,应该是要去拿挖坑的工具。
庄九遥将手肘靠在寻洛身上,看着祁云背影十分不解地问:“你说这小子是怎么长这么大的?什么事都要管管,竟到现在还没被人打死,也不知梅寄是怎么忍得了他的。”
寻洛淡淡看了他一眼,目光平静,而后也不知想起什么,转身便走。
这一来庄九遥手肘下突然空了,一个不妨,被带得趔趄一下。寻洛忙回手抓了一把,见他站稳了立马放开,三步并两步回了那小屋。
某人在后头瞧着他背影,一瞬的愕然之后心都荡成水了。
——他怎么这么好玩儿呢?
处理完尸体出发,午后到了山下的洛花镇,仍旧去了寻洛先前落脚的那家客栈。几个人在堂中落了座,来招呼的小二便是那日给寻洛讲洛花镇故事的。
那小二此时提着茶壶一来,庄、寻二人都看着他,一个笑意满满一个眼神平淡。
小二心里打了几个转儿,默道这两个大男人,拖着三个小的,也不知什么关系。莫不是人贩子吧?可看这气度似乎也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