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他飒爽又威风(122)
那给钱把他打发了?先收回兵防再说?那毕衡呢?他捏着欠条心里能舒服?凭我俩的关系,这钱该优先给我啊!或者说,你有能力给他,到我这怎么就没钱了呢?你是不是杀熟?
所以,说到底,这就成了一个端水的问题,更往深里究的用意,就是在用人情往来,倒逼出他手里,到底有没有藏私的原则性罪过。
是以,崔闾现在要做的,不是与他们把酒言欢,庆贺自己升官的喜悦,而就得摆出一副谈不拢就开干的架势,以兵防为切入点就正好。
说的是江州权责,谈的却是钱货两讫。
官场谈钱,总是要借事隐谕的,真那么直白急吼吼的把钱挂嘴边,倒落了下乘。
毕衡上前帮王听澜拉回了武弋鸣,面容复杂的看了一眼崔闾,却见他已经收了怒容,换了一副悠闲的姿态,叫人摆了茶台,准备煮茶自饮了。
一地碎屑好似不是他拍的般,全没有身处狼藉中的紧张感。
这就是他在王、武二人来之前,提前预设好的场景,然后一模一样的达成了。
崔闾当时是这么跟他说的,“陛下既然已经把局做成了,我总要在这局里为自己讨个轻松愉快点的处事方式。”
他轻松愉快的点,就是不与人虚与委蛇,不赔酒卖笑的求人办事。
所以,他把本来要在几场酒席里,才能谈成的撤兵之事,用一场干戈叫人看清了形势,亮出了自己的爪牙。
这不仅仅是几场酒席,官场应酬的事,更重要的,是他亮出了自己的办事风格,以缩减时间成本的雷力手段,导正了官员酒桌谈政的不正之风。
掀桌子的目地就在此,他知道王听澜肯定会上本,会将他的行事,事无巨细的报给那位听,他就是要踩着那位的喜好,精准的将自己送上位,并坐稳官中。
谁说入了局的人,就一定会成为困兽?
善谋善断者,局与局之争,能在里面游刃有余的人,才是真高明。
崔闾摆好茶台,一伸手,“武将军,现在咱们可以谈谈了么?”
武弋鸣在毕衡的耳语下,终于冷静了下来,杵着刀和王听澜一齐坐到了茶台旁,那边碎了一地的狼藉,已经有仆从悄无声息的在打扫,吴方归位,崔诚隐身,堵门的衙差又变的客套礼貌。
崔闾道,“兵将辛苦,众所有目共睹。”
这一句话出来,明显平息了武弋鸣的怒气,毕衡跟王听澜陪坐一边,默不作声的端起了茶盏。
崔闾继续,“今上考量,你我同为一殿之臣,该当互勉互助,武将军,江州地薄物不丰,能有今天,全是靠海吃海的结果,如今翻覆,刮地也无油,倒逼分离,皆你我不愿,如此,仅一江之隔的我们,要成他人之想,刀兵相见么?您想与我隔江怒目么?”
武弋鸣动了动嘴唇,猛的灌了一盏茶,砰一声将茶杯掼在桌上,粗声粗气道,“那要怎么弄?我那些跟来的兄弟,总不能……总不能,我回去可怎么跟他们交待?”
崔闾与毕衡碰了一个对眼,笑着替他又斟了一杯茶,“我说了,江州靠海吃海,你我一江之隔的朝臣,万没有叫将军您喝风的下场,若愿听我一言,困可解,利……自然可得。”
几人的眼睛齐齐望来,崔闾两手一摊,调笑道,“别这样看着本官,真不可能凭空变出银钱来,也断没有私下藏匿财物的行为,欺君之罪本官可不敢干。”
毕衡已经被崔闾说服了,这一套组合拳下来,他脑子已经转不动了,只能干瞪着眼睛望向崔闾,干巴巴道,“怎么得?你也说了,你没有凭空变现的本事。”
崔闾眨了一下眼睛,又望了望外面的天气,道,“江州最近无雨,气温虽冷,可午时左右的阳光甚好,虽说每年秋冬季晒盐场会进入歇息季,可若强抢些日头,晒出些盐来卖……”
他话都不用说完,其他人就都领会了他的意思。
那存在各处驻船所的盐,以及海上各小岛上的晒盐场内,都有存盐,虽说皇帝下令封存入保川府盐库,可数目上并没有认真统计,比之运走的银钱箱笼,海盐数上的弹性,有很大的可操作空间。
这当然也全在皇帝的预料当中,盐同钱,他就在试崔闾敢不敢动盐政。
一个打着与世家勋贵背道而驰的老牌世家掌权人,不是稍微分出名下田地就能取信于人的,他还得有另外的加持。
动盐课、盐引、盐政,才算是真正的站到了世家勋贵们的对立面。
崔闾知道皇帝想要看到什么,那他就让他看到。
他捻着茶盏转动在手指间,声音浅淡,“各位可敢干否?”
武弋鸣就算再鲁莽,也知道盐课动之即死的严重性,一时间竟没敢吭声,连王听澜也屏了息,便只听毕衡道,“不能全倾销去海上?”
海上走一波,自然就财源滚滚了,何必要去触盐课的霉头?
崔闾瞟了他一眼,哼笑道,“那你去码头看看,运银钱箱笼过江的船只回来了没有?”
他的漕船一艘也没用,全征的是各驻船所里最好的海船,根本就没打算还回来,连着手艺好的船工,都被搂走了一批。
上意留给他的破局之法,仅止那么一条,就是要他去与人鱼死网破的。
崔闾望向武弋鸣,激他,“怕了?武将军,闾这里倒还有一计,或可解困。”
武弋鸣恼怒非常,拍桌想骂,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骂,闷着一肚子气恨道,“你们文官整天计啊计的,有事说事,能整出东西来才算是你们的本事。”
崔闾望向东桑岛的方向,捏着茶盏道,“去把东桑岛打下来,从那里可以直接远洋,且我有理由怀疑,那边有几家子早早藏没的财物,这些年的频繁往来就是证据,武将军,他们的口供里,对那块地方一直都是嗤之以鼻的态度,可有时候越这样越显得欲盖弥彰,吕大人一行人太少,没有能敏锐发现这一点的,回头等进了京,口供奏表呈给陛下后,依圣上的敏锐,当能发生隐匿在其中的异常,所以,这个先,将军抢否?”
武弋鸣蠢蠢欲动,扶着腰间配刀神色几变,在碰盐课与抢占东桑岛之间,他明显属意后者。
崔闾也不催促,而是将眼神落定在毕衡身上,定定的望着他,一副推心置腹的诚挚模样,“毕兄,你我相交三十年,可信否?”
毕衡咽了口唾沫,有种前面明知是坑,却不得不跳的感觉,“信,如果你都不能信,那这朝中我还能信谁?还有何人可信?”
崔闾点点头,感慨道,“多谢毕兄,毕兄放心,我既能与你剥白利害关系,就当也想与你荣辱与共,万不会有置你与死地的想法,毕兄,望你如以往一般的相信我。”
从将皇帝的步步为营,一点点解析给毕衡听时,崔闾就在心里告诉自己,给他们彼此一个机会,让他们再为这几十年的友谊努力一下,人生短短,不能临到末了,一个知己也无了,那人生就真太没意思了。
所以,两人此时,都在努力的维持着彼此间的信誉问题。
崔闾道,“和州盐课受西北长廊辖制,一直居高且质量堪忧,就我所知,那边的私盐贩子都不爱去,一个是路太远,一个是西北都统治军严厉,每年杀冒的人头海了去,足够震慑人心,兄数次上奏朝廷,皆拿此人无法,他捏着往和州去的要道,通不通容的只他说了算,兄想弄死他的心,恐怕早起了吧?”
可千万不要以为西北那都统杀私盐贩子,是为国为民,他为的,只是掌握在世家勋贵手里的盐引利息,想要获巨利,就需要遏制私盐贩子们的横行。
这本来是好事,是政绩,可当与居高不下的官盐相较,尤其那黑心的官盐里还渗了诸多杂质相比,那被各地深恶痛绝的私盐贩子,竟显得可爱了起来,至少人家私盐贩子手里的盐,是那样雪白细腻,品质上乘。
毕衡被崔闾说的面露恨色,咬牙切齿的捏紧了拳头,“那狗杀才……”
崔闾垂眼,“整个西北长廊内的百姓,苦盐价久矣,毕兄,照那里的风气,你所设想的引流水渠,可要花多少银子来打通关系,又准备牺牲多少利益,来填补他们的狮子大开口?水通财,毕兄,你能坐视他们领受渔翁之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