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201)
骑兵再度启程,快马穿越城中街衢,抵达庄园大门外。庄园外未设卫兵,林晗观望一阵,担心有异,便遣人搜寻各处,确认庄中没有埋伏,才领兵破门而入。
大门甫一撞开,暴露出的景象惊呆了众人。门内俨然一汪血池,官吏、禁军、仆从的尸首堆叠成山,皆被枭首。
林晗抬起食指,拢在鼻尖上,皱眉道:“是被处决的。”
王若顿时涕泪纵横,号哭道:“怎会、怎会如此……”
燕云军将遍布庭院的尸体搜查一遍,禀报道:“殿下,不见高官的踪影。”
林晗瞥向肝肠寸断的王若:“但愿这些部下骨头硬嘴巴紧,没交代中书令的下落。”
王若恍惚道:“事已至此,他们怎会不顾自己性命保守秘密……”
林晗见他哭得伤心,平白显出些娇弱姿态,像是梨花带雨,玩笑着安慰:“大小姐,别伤春悲秋的,指不定你叔父还藏在里头。要是他们都交代了,也不会全都命丧于此了。”
王若拉起衣袖擦泪,除了相信林晗的话,别无他法。林晗转头朝燕云军下令:“去找找,多往隐蔽处找人。既然是酿酒的庄园,务必找到酒窖。”
院墙外忽然簌簌作响,宛如狂风穿林打叶。众人皆是一怔,随后露出惊愕的神情,当即明白,那并非风声,而是胡族毡靴踩在沙土上的响动。
林晗急忙道:“快关门!”
沉重的朱门缓缓合拢,燕云军退回庭院,将马匹弃在一旁,排列成矩阵,阵前布下大盾防卫弓箭。门外脚步越来越密集,震得大地颤动。
王若醍醐灌顶,喃喃道:“不对……这情势,怕是冲着我们来的!”
经他一提,林晗骤然回想起离开雾山行宫时贺兰稚疏懒而不甘的眼神。
“衡王殿下,怎么办!”王若喊道。
林晗回过神,扫了扫身边为数不多的将士,冷静道:“不急……人少未必就输。上弓,听我号令。”
门外胡语嘈杂,紧接着一声号令,达戎人开始撞击大门。门板訇然震颤,几十下猛烈冲撞后从当中破开。林晗看准时机,下令齐射,羽箭流星似的抛射到门阶前,对准达戎人的头颅,爆开一串串浓稠的血花。
有强弓御敌,门外伏兵鱼贯而入,却始终不能靠近。偶有些悍勇的胡人逼近阵列,林晗便令军士在盾后持长枪将人刺倒,纵是倒下不死,弓弩手补上一箭,也能了断性命。
胡人伤亡惨重,可还是前仆后继,潮水似的往门里涌,根本寻不到机会骑马突围。林晗在阵后指挥若定,心中却逐渐忐忑。他们人少,携带的弓箭也不足,若是再拖下去,必定一败涂地。
头顶太阳亮得眩目,照在林晗眼睛上,叫他无端渗出身冷汗。
一轮齐射完毕,有燕云军官小声禀道:“殿下,没箭了……”
林晗转头望向幽深的宅邸,喝道:“往庄子里退,兴许有侧门。”
一行人听令后撤,一边杀敌,一边深入庄中寻找退路。这庄园似是遭过洗劫,各处毁坏狼藉,墙壁焦黑残损,分明是大火焚烧的痕迹。也幸亏有人曾在这破坏过,他们查找几番,在库房周围找到一截断墙,出口通往一处陡峭的山林。
逃脱得太匆忙,没来得及骑马,只在屋舍附近搜到一乘破旧的马车。林晗一声呼哨,唤来自己骑的白马。那燕云军官跪地请缨:“我等留在此处牵制达戎人,请陛下先行出城。”
林晗想也不想,道:“要走一起走。”
“殿下出城调遣援军,我等便能脱身了。”那军官陈述利害,“世子嘱托燕云军保护殿下,我等岂能辱没了使命?”
林晗思量一瞬,眺望着来时方向,道:“那好,你们千万小心。若应付不及,投降便是……我定会想法子赎人。”
说罢,他便将白马套上旧车,带着王若出庄子,驰入山林小道。马车狭小,车厢里堪堪能坐一人。王若向来养尊处优,双手只会摆弄文墨,哪里会驾车。况且林晗信不过他,便让他坐在车厢里,自己骑马驾车。
马蹄重重地踏在砾石路上,扬起无边尘埃。颠簸之中,王若从低矮的车厢里探出半个脑袋,两手紧紧扒着两侧车门,盯着林晗背后飞扬的斗篷,焦灼发问。
“衡王,我们能逃出去吗?不然、不然降了吧!盛京定会赎人的。”
林晗怒急攻心,呵斥道:“降个屁!跟望帝宫那回比起来这算什么?老实待着,敢轻举妄动我就打断你的腿。”
王若立时噤若寒蝉,藏进车厢角落。片刻过后,他悻悻地伸出半截身子,正欲对着林晗倾吐,余光却瞥见两旁丛林中冷利的闪光。
他立刻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与此同时,林晗猛地拽直马缰,硬生生勒停狂奔的战马。白马扬蹄长嘶,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半跬外的山路骤然塌陷,露出个深坑。
王若冒出冷汗,身形歪倒,伸出手臂大喊:“衡王!”
白马陷进坑底,马上的人亦是坠入陷阱,生死未卜。尘沙灰土浓云似的散溢,顷刻间浮上山路,遮天蔽日。两侧山林中现出密密麻麻的达戎伏兵,各个张弓持刀,放肆大笑。
马车被冲撞几乎得散架,一头栽在坑沿上,摇摇欲坠。王若浑身发抖,仓皇地扫了圈达戎人,担忧他们用弓箭,慌忙跳下土坑。
他从一堆沙土中刨出林晗,狠命摇晃几下,害怕地喊他。衡王俯卧在坑底,始终双目紧闭,毫无动静。
“殿下,殿下……”王若不肯死心,仿佛把林晗当成保命符,拼了命要弄醒他。
林晗头痛欲裂,稍稍回过神,立时记起是在逃命。他挣扎着起身,手脚像是折了,一动便钻心地疼。嘴里泛出铁腥味,头上、额角湿热一片,应当是流血了。
陷阱坑底深黑阴冷,林晗艰难地动了动脖子,微微仰头,望见透着一束明亮天光的洞口,黄沙在灿金的阳光里旋动漂浮。
王若大喜过望:“殿下醒了!还好你没事,我们该怎么办?”
林晗捂着胸口,蓦然吐出口血,疼得他四肢痉挛,眼前黑雾翻腾,天旋地转,快要晕厥过去。
“还能怎么办……”林晗有气无力地喘了声,咽下口中血沫,“先稳住他们,就说我们要降。”
王若怔怔地盯着他,此时反而有些退却,结巴道:“当真?这……”
林晗瞪他一眼,晃了晃头,抖开面上灰土,不由得生气:“快去说。”
王若长舒口气,逐渐沉下心神,思量着该如何跟达戎人交涉。洞中阳光一暗,两人同时抬头张望,只见几个达戎人凑到陷坑前幸灾乐祸,手舞足蹈。还有三两个弯弓悬箭,逡巡晃荡,不停威吓他们。
林晗面无血色,道:“我要见贺兰稚。”
那几人置若罔闻,抛下根麻绳,朝他们粗声呼喝。
林晗抿了抿苍白的唇,换上达戎语,重复道:“我是大梁衡王,我要见贺兰稚。”
几个达戎人听懂了他的话,面面相觑一瞬,神情恼怒。其中一个持弓的胡人将箭头对准林晗,似乎打算取他性命。
正当此刻,外面却忽然弓弦一响,那达戎人却应声倒地,发出凄厉的惨叫。其余胡人大惊失色,纷纷向着同个方向看去,挥刀喊杀。
坑底两人未料到这番变故,对视一瞬,连忙趴在土壁上,仔细谛听上方的动静。
第216章 是邪非邪
王若听了片刻,耳畔隆隆作响,像是马蹄奔驰,忐忑不安地问林晗:“是敌是友?”
雷鸣般的马蹄中夹杂着悠长的鹰唳,箭矢犹如狂风骤雨,激起无数尖锐的哨音。
林晗第一个念头:卫戈来了?
他心头涌起股战栗的喜悦,四肢疼痛消解不少,扶着坑洼黑暗的墙壁,慢吞吞撑起身。
凄厉的惨叫此起彼伏,刀剑兵戈碰撞击缠。锋刃灌入肉体,沉闷而短促,鲜血噗嗤一声,喷溅而出。
厮杀持续几息,便听不见浑浊的胡腔叫喊。林晗心思谨慎,不敢轻易出声,屏息凝神,盯着头顶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