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180)
“你是说……”卫戈定定地盯着他。
林晗抬起一根指头,轻轻抵在他唇边,沉声道:“等我手刃檀王之后。”
卫戈眼底一暗,握住跟前的手指,良久点了头。
林晗转忧为喜,却遮不住满心荒凉。
“你看,我多在乎你。”他低眉道,“桓儿还要跟我生气吗?”
卫戈默然良久。
即使如愿以偿,他也感觉不到几分开心。他甚至觉得,拿这件事逼含宁,兴许一开始便是错的。
就像是怨恼之际说气话,他没想到林晗会答应,只当他会搪塞过去。
明明在荆川,长公主便提过此事,那时候的林晗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为何换他来提,他就答应了呢?
卫戈缓缓闭上眼,不愿再想下去,只将林晗的手握得更紧。
他越发笃定是错了,这个不合常理的许诺,是靠着消磨林晗对他的感情换来的。他想要的只是一个承认,却得牺牲自己最为珍视的东西。
林晗久未得到回应,不免忐忑,双眼沉郁。
“桓儿?”
卫戈轻轻颔首:“我在。”
他看向他蒙着灰霭的眼睛,立刻明白,他们都没有退路了。此时若是幡然反悔,将约好的前言一笔勾销,只怕会更加寒了林晗的心。
第192章 枕边书
林晗分开他紧握的手掌,取出玉佩。并蒂莲的穗子澄黄明丽,纠绕成了一团,被他用指头细细梳顺。
他抬眼瞧卫戈,见他微微出神,便自作主张,将玉佩塞进他衣襟里。
卫戈摁住他的手指,有力地握了握。
林晗抿唇淡笑:“伊阙山,你当真不去?”
“我让韩炼跟着你,”卫戈柔声道,“军中事务太多,走不开。”
林晗斜他一眼,凉飕飕地发话:“有空赴王家宴席,没空跟我去伊阙。”
卫戈不做声,指头在他手背上摩挲,像是拨弄小兽的皮毛。
林晗飞快抽开爪子,道了声痒,便赶他出军帐。卫戈军务缠身,不能陪伴太久,顺道带走林晗写的信,差人快马送回宛康。
帐中骤然冷清下来,林晗独自对着账本,捱到日头西斜。正值掌灯时,韩炼兴冲冲跑进军帐,问:“将军,外面打马球呢,你要来吗?”
“又是大晚上打马球?”林晗执笔的手一顿,咕哝道,“没心思。让世子好好玩。”
韩炼全然没听出弦外之音,高高兴兴奔出帐子。不一会,外头便喧嚣一片,马蹄混着人声,在长风中翻涌雷动。
他把王经送来的账册一笔一笔仔细看过,怅然发现,王氏汇通宝钞流通太广,竟然难以取缔。如果下令禁用这纸钞,势必惹得不少百姓倾家荡产。
林晗把玩着笔杆,思忖半晌,眼眸沉沉地盯着烛火。
既然禁用不了汇通宝钞,那就只能由官府接管纸钞。总之不能放任它留在王凝手里,做王氏敲骨吸髓的工具。
林晗放下墨笔,合上账本,轻轻按揉着鼻梁。无垠的原野上传来阵阵欢呼。
帐帘一动,韩炼乐呵呵折返,身后带了几个小厮模样的人,个个手里都拎着一套厚重的紫檀木食盒,鱼儿似的游到桌前,规矩地站成一排。
林晗愕然道:“怎么回事?”
韩炼笑道:“将军辛苦一日,晚上吃顿好的。”
小伙计们围着桌案摆开菜肴,碗碟层叠挨挤,几乎要掉到地上。林晗眼巴巴地瞅着帐外一线黑天,道:“世子呢?他还没玩够啊。”
“世子没玩呢。酉时就骑马到新留县去了。”
摆好席面,小厮们弓腰垂首地退出门。林晗盯着面前眼花缭乱的菜色,迟疑道:“去酒楼叫了一桌席,送来给我?”
韩炼轻咳两声,道:“都是世子自己做的。”
林晗一愣,拿起碗筷,夹了块乳酿鱼送进嘴里,别扭道:“至于么。我又没生气。”
他胸中一闷,清闲下来便一遍遍回想先前两人闹僵的场面,暗暗自嘲,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
可林晗明白,两人在一块过日子,总要学会让步。以前都是卫戈依着他,偶尔换他包容几次,不算什么。
卫戈这么小心翼翼,倒显得他多小气,不近人情似的。
他带着几分怨怼,默不作声吃饭,不知是不是饭菜太合口味,渐渐地便心软,难以抑制地想念卫戈。
“他人呢,什么时候回来?”
韩炼正欲开口,帐门走进个高挑人影,道:“在这。”
韩炼寻着机会,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林晗盛了碗兔肉羹,温声道:“躲外边做什么,过来。”
那人影一动,乖乖地在他身边坐下,灯火恰好照亮半面白玉无瑕的脸孔。林晗一手捧着汤羹,另一只手拈着银勺,不自在地递到他跟前,轻声道:“张嘴。”
“使不得。”卫戈扶着他的小臂,目光灼灼,“我自己来。”
林晗咬了咬牙,负气道:“我不会照顾人,既然决定成亲了,你就得习、习惯让我侍奉你。”
卫戈眼中含笑,摇头打趣他:“这么娇蛮。我倒像是尚公主了。”
林晗放下碗勺,扬起下巴瞧他:“叫什么公主,叫衡王殿下。”
“好,好,衡王殿下说得对。”卫戈笑吟吟地望着他,像是看不够,“还合口吗?”
林晗握着筷箸:“用心可嘉。”
卫戈斟酌着字句,凝视着他道:“不开心了随时告诉我,别憋在心里。我……都依你。”
林晗一怔,没料到他竟想通了,不愿意再逼他。
但脱口的话哪能轻易更改,他答应了要成亲,就一定会履行承诺。
况且,他们之间的事若没个定论,说不准未来还会出什么波折。
与其让两个人都惴惴不安,还不如豁出去了,给彼此一个有力的交代。他不必再担忧卫戈会离他远去,卫戈也不必再疑心他心有所属。
林晗长舒口气,闷不吭声地夹菜。两人在灯下坐了一会,忽然有人在门外轻唤都护。林晗忙着吃饭,抽不开身,便支使卫戈出门去看。
卫戈抱着一堆石头似的包裹回来。林晗瞟了一眼,不经意发问:“是谁,送的什么?”
“说是机密,聂峥让人送的,”卫戈掂量着密封的包袱,“我能看么,帮你拆了?”
林晗顿时了然,道:“拆吧。今日累了,没心思再看,拆完顺便找出洗盐法,拿纸笔抄录下来,我有重用。”
卫戈应声而动,抽出匕首划开硬皮纸封,里面赫然是几卷崭新的书册,每册都有城砖大小。
半晌,林晗瞧他没动静,只在一旁握着书册津津有味地翻看,便纳闷道:“有那么好看?快帮我找洗盐法。”
卫戈神色古怪,犹豫道:“这书里恐怕找不出洗盐法。”
“你换一本找。”
卫戈摆弄着几卷书,沉思良久,忘了应答。林晗望着他神游天外的模样,觉察到不妥,食不下咽,凑到跟前去看。
只是一瞥,他像是当头挨了一闷棍,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
“这这这,”林晗慌忙抢书,有口难辩,“弄错了,别再看了,拿去扔了!”
卫戈镇定自若地抱着剩下几册,藏在身后。
“弄拙成巧。你不喜欢,留给我看。”
林晗俯下身,踮着脚往他背后摸:“你不许看。小小年纪,看什么春宫?”
卫戈满不在乎,目有深意地盯着他。
“我不止看过呢。”
林晗抢不过他,气喘吁吁:“还给我,这是给我看的。”
卫戈按住他肩膀,道:“别抢了,一起看。”
林晗一噎,被他沉静的目光盯得面红耳赤,如芒在背地坐着。
他在昏黄的图册上瞧了许久,逐渐被画像勾得入迷,卫戈要翻页,他便伸出手臂挡着。
滚烫的掌心顺势覆上他的手背,林晗回过神,正对上卫戈清亮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