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136)
林晗心中一沉,顿时头疼起来。是了,聂峥如今的身份是叛军首领,梁国不会放他进城。
韩炼低声道:“将军不必担忧,燕云军必定拼死护卫将军。”
这句话本是要让林晗安心,可他听完,越发觉得麻烦。面前这两股军队水火不容,着实难办。
他背后传来沉闷的蹄响,一列铁骑冒着大雪呼啸而来。
林晗转身去看,便见赵伦领着一队黑骑匆匆赶来。这些骑兵似是才厮杀过,浑身犹带着鲜血的气息,衣甲兵器上蒙着层淡淡的血雾。
短短二十来天,赵伦长进了很多,也能领兵打仗了。他看林晗和聂峥都在,两人心平气和的,不像吵过,立时喜不自胜,深觉这些天没白在聂峥耳边磨嘴皮子。
“陛下,陛下——!”
赵伦拽着缰绳,宽袖在风雪中飞舞,狠抽了一下马臀,羽箭似的来到两人跟前,便要下马行礼。
“免了,从哪回来的?长进不少,会带兵了。”林晗端详着他胸前甲胄,笑道,“怎不换身轻便衣服,宽袍大袖上战场,嫌死得不够快?”
赵伦有些羞怯地一拜,捋了捋袍服,道:“事出突然……聂琢要守城,只能我上了。说会带兵,实在不敢当。”
聂峥是老将,熟知战场中的机变,跟着苍鹰找到番兵后,料定他们是在找人,不会只派一路追兵,便让赵伦带着人马埋伏另一路番兵。
赵伦听说他们要去宛康,眉梢的喜色顿时凝住,坚决反对。
“谁的主意?不成!绝对不行!”
聂峥说不过文官的嘴皮子,长叹道:“你自己和陛下说。”
赵伦惊异地看向林晗,道:“使不得啊陛下。两国开战,万一贺兰稚打过去,宛康不见得比别处安全。”
林晗被他俩一口一个陛下地叫,一时有些糊涂,竟也像当初一样开口:“朕不是为了安全……”
不待他讲完,赵伦便口若悬河道:“臣明白,自然是为打胜仗。如今燕云军牵制着贺兰稚的兵力,正是大好时机,不如让聂峥北上,直剿龙庭。苍麟军最擅长围歼,把他国都杀个片甲不留,小小蛮夷,哪敢再作乱。”
达戎军队都去和卫戈打仗了,国都必然空虚,而草原民族的都城并不坚固。
林晗细细一想,觉得有几分道理。哪知聂峥沉默半晌,无情拆台:“说大话别带上我。”
第145章 恼羞成怒
赵伦争辩道:“你这人,怎么灭自己威风。”
塞外行军没有想的那么简单,他说过的,聂峥早就考虑过,因而反对得坚决。
“达戎军队如何调度,你清楚吗?你怎么就知道龙庭没人?贸然行险招,就是送死。”
林晗沉吟半晌,望着眼前大雪,也道:“说得不错。况且这雪一时半会停不了,马跑不快。龙庭偏远,粮秣辎重很难跟上。若是运气不好迷路,那就完蛋。赵伦,想当然了。”
在草原荒漠上打仗,最难的不是交战,而是气候和地形。塞外一马平川,胡族没有固定的城镇,常常几十里几百里荒无人烟,放眼眺望只有无尽的草地和沙砾,稍不注意就会迷路。
倘若遇上尘暴、洪涝和大雪,行军愈加困难,就算手握十万大军,再好的战略只能泡汤。
简而言之,塞外作战费力不讨好,这也是百年来梁庭甚少出兵西北的原因。如果不是外邦挑衅,通常都采用和亲结盟,睦邻友好的策略。林晗执政初期,裴信在外朝提了个“以夷安夷”,重点就是扶植质子做傀儡君主,挑动塞外各族各部的嫌隙,以此不战而屈人之兵。
赵伦纠结万分,殷切道:“陛下当真要回宛康?”
林晗揉了揉眉心,一时难以抉择。他如今进退维谷,留在塞外,他们兵少将寡,消息闭塞,起不了作用;回到宛康,他一没权二没势,调动不了大军。
但后者的好处不是没有,官府消息畅通,总比在草原上没头没脑的强,还能借王经联系上裴信,打听都城的情况。
思虑再三,林晗下定决心,朝聂峥道:“等回宛康打听到情报,我给你们传信。”
聂峥不再多言,只应了声好。
相逢一刻宛如朝露,倏忽便过去了。此时风雪更猛烈了些,落石般击打着盔甲。前路敲定,两路军队暂时合为一股,在飘摇的大雪间寂寞地行进。
三人愁云惨淡,各怀心事。不多时天色转黑,大军行过一处蜿蜒的河谷,常年来山顶雪水融化,在山脚冲击出一滩沃土,土地上生长着茂盛的云杉,恰好能避风雪,便就地扎营过夜。
从草原南下到宛康,照理说都是荒漠,哪会出现这等山清水秀的景致。林晗心底惴惴不安,不祥的念头越发明显。将士们扎营,他就牵着马沿着河道走,四处查看地形。
一人一马走了许久,林晗登临不远处长满巨柏的丘陵,却见聂峥也在。
两人并肩而立,居高临下地张望。大雪掩去了所有痕迹,天地间只剩单一的白。草木,山川,沙砾,荒土,全被白色吞噬了。
聂峥脸色很难看,扫视着皑皑无垠的雪地。
林晗长叹道:“怕什么来什么。”
前不久才说迷路,如今竟然真的应验了。
“四五月的雪下不了多久,”聂峥安慰他,“说不定今晚就停了,太阳一出来便化了。”
他看了看林晗的侧脸,从怀中取出一物。
“拿着。”
林晗回过神,眉间阴霾淡了些,望向他手里鲜红的小瓶子。
“这是……”林晗仔细回忆在若泽草原的时候,不禁呼道,“啊,是血胶。”
“苏忱已经验过了,”聂峥瞧着他脸颊上的伤,低声道,“希望不算太迟,还有用吧。”
林晗接过血胶,攥在手里,犹能感知到温暖。他摸了摸脸颊,自嘲道:“我倒不是很在意容貌,这么久了照旧用这张脸示人,似乎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聂峥皱起眉头,莫名其妙生气,忍了半天,埋怨道:“你还有什么在意的,被人害成这副模样,你还心平气和的?”
林晗抚着瓶子,小心翼翼地旋开莲花状的瓶盖,立时嗅到股奇异的药香。
“急什么,我又没说不报仇了。”他淡淡一笑,手中猛然攥紧,抬头望向蝴蝶似的白雪,轻叹道,“既然报仇,就要斩草除根,光杀一个,我是不甘心的。”
聂峥别开目光,仍是恨铁不成钢,咬牙切齿道:“活成菩萨了。天下人哪还用拜佛指舍利,我看拜你就完了。”
林晗被他阴阳怪气地损了一通,丝毫不觉得恼火,轻快地奔下山坡,一溜小跑,身后扬起细沙烟尘似的积雪。他来到结冰的小河边,拂去河上的雪堆和枝叶。冰层仿佛镜面,映着他模糊的身影。
林晗抬起小指,轻轻沾了点血胶,抹在疮疤上。
身后突然响起聂峥的声音:“多搽点。”
林晗晃了晃小瓶子,道:“得省着用。”
“不够我再去弄。”
林晗回头看他,笑道:”然后再让苏医生给你缝一次?”
聂峥望着天空,脸色忽然一变,惊得林晗顿时起身,慌忙道:“怎么了?”
“鹰。”聂峥道,“带弓了没?”
林晗仓皇抬头,顺着聂峥的眼神看去,果见灰雾中悬浮着一个小黑点,在肆虐的大风里展翅盘旋。
聂峥动作迅速,从马上取了弓,折返到河岸。那鹰飞得极快,眨眼便从天穹顶上来到河谷当中,就要逼近他们。
“等一等,”林晗拦住弓箭,仔细辨认着那鹰,“不是苍鹰,苍鹰飞得没这么快……这鸟儿我认识的。”
言罢,他收起药瓶,冻红的双手拢在颊边,喊道:“碧霄!”
碧霄听见他的声音,连连扑打着翅膀,轻盈地降落到河床上,收拢羽翼,跨着方步踱到林晗跟前。雪风掀动它腿上细软的羽毛,露出藏在其中的信函。
林晗心如擂鼓,手忙脚乱地解下书信,一展开却傻眼了。上头勾着乱七八糟,毫无关联的文字,他看得双目一黑,压根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