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蛊(127)
“邵凡安……”段忌尘神色像是有点紧张,背都下意识挺直了,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道,“我说过的,我可以治好你,我要你信我……你可以信我。”
两年前邵凡安刚受伤那时候,段忌尘天天把这句话挂嘴上,现在该说了却又死犟着不肯松嘴了。邵凡安眉头皱得紧紧的:“不是,那你非得瞒着我干什么?”
段忌尘偷偷抬起眼:“我……我怕你你不肯吃,上次说要带你治病,然后……然后你便跑了。”他神情晃了一下,绷绷嘴角,“……两年都没有下过山。”
邵凡安顿时哑然,心说你那时关着我我不想招儿跑?但确实如此,如果一开始他就知道这恢复的药引子是要段忌尘拿心头血去换的,这代价未免太大,他肯定是不会吃的。
“段忌尘,我也说过的,当年我受伤,不是你的错,你不必觉得亏欠于我。”邵凡安语气略有些酸涩,“……我受的伤,不该是你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段忌尘摇摇头:“我从未觉得这是代价。”
他的代价,是因为自己少年时的不成熟,对邵凡安做了许多错事。
错在初遇时歪了心思养的情蛊,错在相处时的不知珍惜,错在早已心动却不自知,还错在关键时刻没有能力护住心上的人。
他那时候甚至都没有分清心上的人究竟是哪一个。
邵凡安失去的功体成了他心里扎得最深的一根刺,只有把那根刺拔掉,他才敢往前更进一步,他才能有勇气站到对方面前坦坦荡荡的示好。
段忌尘在邵凡安的手腕上轻轻摩挲了两下,想抓人家的手,可到底没敢抓,最后只拿尾指勾了勾对方的尾指。
那是他给他承诺时拉钩的手指。
“邵凡安,我没骗你,我从未骗过你。”段忌尘脸颊红得厉害,眼睫毛颤了又颤,眼珠直直盯着邵凡安,“幻境是假的,但我那时说过的话都是真心的。邵凡安,我会变得更厉害,我不会再让你受伤,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这一次……你能不能真的喜欢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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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子被老婆骗的三个阶段:
“如果你敢再偷偷跑走,我就打断你的腿。”
→掉金豆豆:“你骗我,你又骗我……”
→“你喜欢骗就骗吧,我以后让着你便是……”
第一百二十七章
段忌尘的确是很好骗,邵凡安两年前为断他情念随口说的一句谎话,他竟能信到现在。
邵凡安仔细瞧着他,他可能是有些紧张,睫毛颤了又颤,脸颊红红的,眼尾看着也有些泛红。
要么说长得好看的人天生占便宜,邵凡安看着他稍稍出了会儿神,他在那儿倒先沉不住气了,勾着邵凡安的尾指蜷了蜷手指,指尖一下子挠人家手心儿里了,他放轻了声音说:“邵凡安……你说话。”
手心儿里痒痒,邵凡安本能攥了下手,然后心尖儿也跟着痒了一把。
俩人之间经历了这么多事,好的不好的皆有之,事到如今,忽然来了这么一段剖心窝的话,要说邵凡安心如止水的,那也实在是自己骗自己。
其实,他心中早就有些动摇了。
之前在山腹中,他被困死境,段忌尘不顾安危,强行破开虫群,从天而降冲到他面前时,他心里就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后来他在幻境里看到娇娇软软的小段忌尘,心中难免变得柔软。现在再知晓了血灵芝的真相,段忌尘背着他忍受了两年的剜心之痛,他又开始觉得心疼。
这些七七八八的心绪全部叠加到一起,他在人情世故上又不是不开窍,也隐约察觉到自己的心动。
他确实对段忌尘再一次动心了,不承认也不行啊,关键他裤裆里的小凡安也跟着一块儿躁动。为什么吃了大补的血灵芝,情欲被放大以后,他只对段忌尘起了反应?他热血上头时心里又是想的谁呢?
所以说,自己骗自己最没意思,心疼有了,心软有了,心动亦有了。
段忌尘看他一直都没说话,面上终是露出几分慌张来,但又立刻板着脸绷住了,可小动作却仍是显出不知所措,他拿手指轻轻碰碰他手背:“怎么不说话?”说完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盯了片刻,又小心翼翼地追了一句,“带我一起回青霄吧,好不好?”
邵凡安也瞅着他,想了一想,答说:“不好。”
段忌尘明显愣住,然后很慢地眨了下眼睛,嘴巴紧紧抿着,可神色里还是露出掩盖不住的失落来。
邵凡安错开眼珠,往旁边扫了两眼,单手拎过一把椅子来,往他身旁一放:“坐。”
言毕自己又挪了另一把过来,放在段忌尘对面,一屁股坐了下去。
段忌尘呆呆看着他坐下了,才慢了半步也落了座。邵凡安抬手拢了把额前的头发,挺突然的起了个话头:“我从没和你讲过吧?我小时候的事儿。”
“我家里很穷,有年家乡闹了天灾,好多人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只能选择往北走,我家也是。当时我爹我娘带了所有能带走的家当,一路向北,想去投奔远房的亲戚。”邵凡安微微眯起眼,陷在回忆里,“我记得……路途很远,长途跋涉很辛苦,又偏偏赶上北方的寒冬,连着半个月都是大雪天气,雪下得特别大,寒风刺骨。”邵凡安想起那漫无边际的皑皑白雪,顿了一顿方才继续道,“走到一半时盘缠便不够用了,我爹娘把身上所有的口粮都给了我,然后将我留在一条街的街边,便离开了。他们选了条很繁华的街道,兴许是想有好心人把我领回家吧。”
段忌尘听得仿佛入了神,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句话都没有插,邵凡安便接着讲:“但是没有人注意过我,我当时……其实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就沿着街边走了走,结果在一条小巷子里捡到了一个快冻僵的男人。”邵凡安说到这里还笑了一下,“那男人的脑袋埋在雪地里,头发上全是落雪结成的冰花,我以为他死了,过去摸了摸他脖子,发现他身上还是热乎的,然后我就把他拖到人家屋檐下避雪,又想办法帮他暖暖身子。等他稍微恢复了一点意识,我就把兜里的两个馒头分了他一个。那时的馒头早就冻得梆硬,我俩啃了一嘴的冰碴儿。”他笑着看向段忌尘,“他就是我师父。”
“后来我师父带我上了青霄……那会儿还没有青霄派呢,就一个小山头,我师父不肯让我认他当爹,说‘没那么老,没我这么大的便宜儿子’,这是他老人家原话。”邵凡安边回想边说,“他琢磨半天,让我给他磕一个头,干脆认了师父。可这师父也不能说认就乱认的,于是就有了青霄派。名字他都懒得起,直接套的小山头的名字。”
“我不知道你——”段忌尘怔怔的,“你从未和我提起过。”
“是,话头有点扯远了,我为啥突然想起来讲这茬事儿呢。”邵凡安抓抓下巴,眼睛往下落了落,“我……我家里其实还有个弟弟,弟弟小我一岁,我们那时一起跟着爹娘上路。”他顿了顿,“爹娘把我留在了路边,带着弟弟走了。”
“当时的盘缠保不住所有人,我长大以后也能明白,把我留下,我存活下来的几率会比弟弟大一些。”他慢慢把眼睛抬起来,“可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想问一句,为什么被舍弃的……非得是我呢?”
他那年也才只有八岁,要不是后来碰巧遇到了他师父,他活不过那年冬天。
他心里有个结。
心结解不开便是一道疤,疤下是不曾痊愈的伤。
想彻底放下一段感情不容易,可要再拿起来同样不容易。
他没绝情绝爱,正相反,他这人重情重义,可就因为在乎,所以才更加没法轻易释怀。
他被自己最亲近、最在乎的人舍弃了一次又一次。
他曾说过,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过去便是翻篇儿了,不该再反反复复的计较,两个人都应该继续往前走。可如今两人若是想要心意相通,那便不是各自向前,而是要走向彼此,是要将两颗心完完全全地融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