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愁(63)
冯南南接着道:“他老了,糊涂得要命,却又渴望年轻长生,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从前那些寻仙炼丹的皇帝,不过是死的更快,而你的父皇正沉迷于此。”
她的话接近于明示了,景旭几乎不敢想那种可能,他哑着嗓子,“母妃,您、您的意思……”
沉云宫一片寂静,冯南南突兀地一笑,“母妃也是最近才想明白的,他是不能再指望的了,你得在他死之前足够强大,足够继承他的位置,旭儿,你可以吗?”
景旭半晌没敢说话,唯唯诺诺地应了。他自小在冯南南的保护下过的太顺利了,远没有冯南南这样的勇气与狠辣。
而外殿的盛海却不自觉一笑,冯南南的确是聪明的,他只稍一提起,她就狠下决心,立刻决定要同床共枕了这么多年的元德帝去死了。
她确实狠心。
乔玉醒的晚,他昨天哭了许久,又思虑过多,迷迷糊糊睁开眼,身边已经没了景砚,摸了摸被子,连一丝体温都没留。
他就不太开心了。景砚才答应自己成为太子妃的第一夜,就没了人影。明明昨日太子妃该做的一切自己的老老实实,一条不漏,即使是再害羞也做了的,太子今天一早上却跑了。
不过也没什么用处,乔玉就气了一小会,很快就为景砚开脱,寻了一大堆理由,一边慢吞吞地穿起了件衣裳,要下床看看。
锦芙早守在外头,听穿衣的动静小了,立刻端了洗漱的用具进来,伺候乔玉用完了,又让一个小太监将一直煨着的雪梨汤端上来,想要喂他,乔玉却摇了摇头。
他虽然娇惯,可那也是对着景砚的,自己接了过来,没什么胃口的尝了一口,抱怨了一句,“怎么这样淡,像白开水的味道。”
景砚推门而进,他的目光全落在乔玉的身上,“嗯?你听着自己的嗓子,还敢要喝甜的?”
乔玉瞪圆了眼睛,“不都是殿下叫我哑了嗓子?”
锦芙哪敢再听下去,缩手缩脚地退下了。
只留了景砚和乔玉两个人在屋中。
第74章 药丸
景砚三两步走了上来, 轻轻敲了乔玉的脑袋一下,有些好笑,“怎么?嗓子哑也要怪我。”
乔玉的脸皮本来就不薄,又是单独同景砚在一起,就更无所顾忌, “你昨天一直亲我, 我都喘不上气来,还要,还要摸,挠我痒痒, 我才哭得停不下来的。”
景砚将他手中的雪梨汤端了过来,用梨水堵住了乔玉的嘴,不许他再讲话, “你哭还是因为难过不成?明明是开心的,现在倒不承认了。”
他是看不得乔玉掉眼泪,可是床上是个例外。
乔玉嘴里含满了梨水, 脸颊鼓鼓囊囊的,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几声响动,表示自己的反驳,却半句话也讲不出来。
喝完了雪梨汤,又吃了几碟点心, 乔玉肚子撑得滚圆, 用不下午膳。他又不能多说话,两人便对着窗户下了会棋, 乔玉棋下得还成,毕竟练了许多年了,就是和景砚相差甚远,总是赢不了,棋品也不怎么样。下之前要眼巴巴求着景砚让自己多少子,输了又耍赖不认账。
今天却不太一样,乔玉先是输了一局,又艰难拿下两局,三局两胜,头一回大获全胜。他高兴得要命,给除夕都多加了个鸡腿,景砚倒没了输棋的沮丧,一边收拾着棋盘,一边看着乔玉笑。
其实景砚今日有许多事,因为满脑子都是乔玉,暂时全放下了,将折子都带回来了,一本还没看。
不过消磨了这么久的时间,乔玉确实又饿了,锦芙同几个小太监将煨在灶上的饭菜端了进来,摆好盘,其余的人都出去了,只留一个锦芙站在角落里等着伺候。
餐桌旁的两张椅子间隔很大,可现在景砚和乔玉坐着的椅子间几乎没有缝隙,紧贴在一起。他们两个从前虽然亲密,但吃饭的时候也是规规矩矩,从来没有这样过的,仿佛在一个屋子,不黏在一起就不行似的。
乔玉夹了个煎得金黄油亮的南瓜饼,本来吃的开开心心,就是吞咽的时候皱了皱眉,仅仅是一瞬罢了。
景砚停下手上的动作,偏头对乔玉道:“不许吃这个了,刚刚是不是喉咙疼了。”
乔玉遮遮掩掩,原先还想抵赖说不疼,被逼的没办法只好承认,又舍不得放下,便胡编乱造借口,“这个我都吃了一口了,不吃完多浪费。”
景砚拿起筷子,从乔玉的手中将那大半个南瓜饼夺了过来,一口吃了下去,慢条斯理道:“好了,现在不浪费了,听话,多喝些汤。”
乔玉目瞪口呆,他看着筷子,脸颊忽的一红,难得听话了些,抿了几口汤。
锦芙看着都牙酸,想着从前以为殿下和乔玉就亲密,却没料到真的在一块后,能亲密到这个地步。
乔玉没安静一会,话又多了起来,虽然已经寻了许多个开脱的理由,还是要撒娇似的抱怨,“今天早上醒过来,殿下人影都没了。”
景砚替他舀了半碗汤,“对,是我的错。不过小玉都是我的太子妃了,我却还不是太子,得多努力些了。争取早日让小玉当上皇后,然后从此君王不早朝。”
乔玉听得入迷,还要违心地反驳,“谁谁要当皇后……好吧,要当的,就是不着急。殿下是不是又哄我开心?”
他的话一顿,似乎反应过来,又忽然问道:“方才输了棋,是不是也是故意的?”
景砚慢条斯 理道:“本来太子就该哄太子妃开心,再说输了就是输了,没什么有意无意之分。”
乔玉蹭了过去,也没抹嘴上的油,吧嗒一口亲到了景砚的下巴。
景砚摇了摇头,无可奈何。
吃完了,乔玉又翻了春困,在院子里晃悠了一会,消了食,同景砚一同上了床。
景砚揉了揉乔玉的脑袋,轻声哄着他,“睡吧,等下午醒来,一定能看到我。”
乔玉就安心了。
他靠在床头,眉若远山,半阖着眼,眸光内敛,垂落在身旁,腿边缩着一团发着光与热的小玉,极轻极轻地笑了笑。
仙林宫风平浪静,外头却大不相同。
这一时间添了许多妃嫔,人多了,争斗也就来了。这些新进宫的娘娘们,想着的都是如何往上爬,早日争得皇宠。元德帝他们是见不着的,可称心却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便托身边的太监宫女同称心套近乎。
称心这一天下来拒绝了五六个小主的银钱礼物,加在一起有千八百两银子。
他实在是乏得厉害,也不耐烦应付他们了,强撑着收拾完了暗卫禀告上来的事,分门别类地列成折子,放在元德帝的案头,又叮嘱小太监们仔细些,提醒元德帝早些入睡,才放下些心,从大明殿回去了。
这一路不算长,他走了许久,又气喘吁吁,最后到院子前已经得扶着树,停了好一会,恢复些体力,才能接着走回去。
小太监掌灯等着他,就是打着瞌睡,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差点没埋到了膝盖里,一见称心就站起来了,将想好了的话一咕噜软说出来了,“乔公子今日遣人送两根百年人参,说是上回叫您,看您脸色不好,特意送来给您补身体的。”
称心笑了笑,“他倒是手头宽泛了。”
小太监一听也有话要说,“良玉哥哥,不,乔公子可真是好运气,从太监到贵家子弟,真是一步登天的事。不过他现在还天天惦念着咱们公公,也是好心肠。”
他们俩一边说话一边往里走,称心才坐定,那小太监就端了一碗汤药上来了,还抱怨着,“公公病了这么些日子也不见好,也该好好喝药才行,哪有天天只喝一顿的药方?”
称心在大明殿严肃谨慎,在自己的屋子里却一贯好脾气,连小太监的话都接了,道歉似的,“好了好了,我成天待在大明殿,那个地方能喝药不成?不怕熏了陛下,还得挨板子。”
小太监无话可说了。
称心将药碗拿来,一饮而尽,面色变都未变,小太监瞧着都咋舌。这药是他熬的,药方里加了许多黄连,光闻着熬煮时的气味都苦的要命。
喝完了药,称心把小太监打发了出去,拿出特制的信纸,左思右想,饱蘸墨汁的笔尖都滴下一滴浓墨,原先想说几句近来身体不适的闲话,到底没写,直接说了近来朝中大事,暗卫发现的情况,一并给陈桑看。
他才写完,一个人影落在半开的窗户旁,两人的信件交换,称心急忙拆开,全是要自己注意朝堂上的哪些事,与以往没什么不同,只是在最后添了一句,“生病了要好好吃药。”
称心抿唇笑了好久,唤了小太监进来,“你明天去问问太医,看能不能把药汤换成药丸,我也可以带去大明殿吃。”
第75章 话文本子
大选过后, 又选了一个良辰吉日,办了景旭与李文澜的婚事。本来加冠束发的成年皇子要么入主东宫成为太子,要么出宫建府,也有个独立的名头,更何况是景旭这样已经成婚了的。可元德帝只权当不知这件事, 依旧让景砚景旭几个住在宫里头, 表面上说是体恤怜爱,实际上不过是不想让成年有权的儿子脱离了自己的辖制。
宫中表面上如死水一潭,波澜不惊。
称心正在元德帝旁侍候着,大明殿烛火通明, 却不如往常安静。一边新添了张软榻,元德帝正歪在那里,撑着脑袋看折子, 身旁是两个新进宫的秀女,瘦些的姓柳,是个贵人, 另一个丰腴些的姓孙,大约是个淑女。若是从前,称心是将宫中这些妃嫔小主记得清清楚楚的,可近来新来的小主太多,又大多只能见上几面就消失了换新人, 称心身体不太好, 记性差了些,也躲了一回懒, 让身旁的小太监提醒自己便罢了。
柳贵人伏在元德帝的腿边,正帮他捏着腿,她低眉顺眼的,不多说一句话,只仔细伺候着,称心记得她倒是来过好几回,份位也升过。而孙淑女则聒噪得多,一直喋喋不休,不过她嗓音软,说起话来很好听,元德帝倒也不很烦。
称心伺候了元德帝也快七年了,元德帝或许不是个好父亲好丈夫,可从前绝对是个称职的皇帝,如今却有些昏了头脑。似乎对别的事都不很在意,只是在皇位这件事上抓的很紧,警惕着景砚景旭兄弟两个。他大约是被那乾清老道说动了,他乾清老道着实会说话,若元德帝说要处理政事,没有空闲论道,他便要劝什么帝王将相,黎明百姓,无为而治。要是元德帝烦恼大臣贪污受贿,又要讲水至清则无鱼。总而言之,便是人生在世,享乐为上。
于是元德帝真的沉迷享乐了。
称心叹了口气,去外头端了热茶进来,也不斟,只是推给了那位柳贵人。他退到了一边,眼角余光落到了书架后头的那一处暗格。元德帝一直对兵权管的极严,即便是陆昭夏雪青这样镇守一方的大将,也不过有半块虎符,剩下的半块在元德帝这里,除非有大战,否则是绝不会给出去的。这件事极为要紧,安置虎符的地方,除了他自己,没让任何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