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愁(54)
乔玉抽噎着反驳,瞪着比兔子还红的眼睛,“殿下才没有没用,你不许瞎说。”
景砚忍不住低下头,用唇角微微贴了他乔玉的长发,怎么就,就这么可爱,这么讨人心软。
他 同乔玉说了太多话,被对方的美色所惑,竟忘了今日是萧十四来仙林宫禀告的日子。萧十四习武多年,耳聪目明,即使仙林宫的书房特意隔了音,也挡不住他刻意偷听,里头乔玉与景砚两个人的对话从头到尾全都听全了。
萧十四捏紧了拳头,怒火翻涌,还是忍住了,望了一眼天色,朝大明殿飞奔过去。
那一路上,他想起了陈小将军递给自己的那封密信,是陈桑亲自写的。他言道,殿下样样皆好,只是身边多余了一个人,被那人迷惑了心智,怕是不能成就大业。萧十四只忠于陈皇后,忠于太子,本不欲理会陈桑,将信纸都烧了,此时却不由地心中一动,觉得不妨与陈桑商讨一番。
毕竟,总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萧十四眼里闪过一抹狠色,回忆起信纸写的接头的地方。
到了第二日,景砚借着是自己的加冠礼,要亲自视察,整顿宫中内务,捉出了几个在背后嚼舌根的,重重地处罚了,此生再无出头之日,也算是杀鸡儆猴,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宫中的人怕是不敢再多嘴一句了。
景砚并不在意元德帝知道自己在乎乔玉,他很明白,元德帝暂时不可能同自己翻脸,也不会动乔玉。
至于以后,景砚立在昏暗的灯光下,低眉敛目,无人能看得清他脸上的神色。
他冷静且漫不经心地想,没有以后的。
日子过得极快,转眼便到了景砚加冠的日子,庆典的地方设在登鹿台,台阶上跪满了文武百官,都低头叩拜,周围挂着五色幡旗,秋风猎猎,瑟瑟作响。
景砚身着正红冕服,长发微束,身形如玉,颀长清癯,在风中站的极稳,似乎无论什么都不能击倒他,比之景旭景鸿之流的行为举止不知要端重许多。
他天生合该为王称帝的。
百官无一不可惜,若不是六年前陈家的事,他们又何必再在景旭和他之间挣扎犹豫,该压哪一个。
元德帝站在景砚面前,重臣跪在一旁,双手举着卷云冠,等着走完礼数,就该由元德帝为景砚加冠了。
乔玉就站在登鹿台的边上,正发着抖,举着棋子。景砚本来是不让他来的,可乔玉求了好久,倒不是爱热闹,而这是对景砚而言非常重要的一次庆典,他不想错过。
礼数走得很快,元德帝将卷云冠戴在景砚的头上,虚情假意地叮嘱了几句,立刻便说乏了,让百官都散了,自己去下头歇息,留着称心收拾残局。
称心吩咐着下面的人办事,自己走到了乔玉身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从前便猜测过,乔玉同景砚之间的关系,可到底不敢多想,又或许是不愿多想。甚至其实在有意无意间,他把乔玉养的在这件事上什么都不懂。可直到今日,他看到乔玉望着景砚,眼里盛满了的情意,什么都明白了。
那眼神与十多岁的自己望向陈桑的别无二致,只是乔玉太天真,他还不明白自己对景砚是什么样的感情。
称心轻声说了句,“可我盼着你不明白。”
情爱之事,快乐那样短,明白的越多便越多添烦恼痛苦。
称心从不后悔喜欢上了陈桑,甚至于他此时所有的一切都给了那个人,也没什么好后悔的,却不忍心乔玉承受那些。
他总觉得小玉还是个孩子。
废太子那样的人,隐忍多年,以自己的性命为赌注,在宫中蛰伏多年,该是多狠心的人。
他会怎么对待这么个小傻子乔玉?
乔玉扶了扶自己脑袋上的硬幞头,对称心笑了笑,“你刚刚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景砚已准备离开,他停在台阶上,微微侧身,偏过头,半阖着凤眼,眼睑下落了一片青灰的影子,朝乔玉一笑,“小玉,过来,该回宫了。”
乔玉一怔,对称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是下次再说,答应了一声,向景砚那边跑了过去。
称心的目光追随着他们两人的身影,他想看的更多。
景砚刻意走得很慢,即使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也丝毫不顾及什么,几乎是同乔玉并肩而行了。
称心一愣,半晌没反应过来,直到一旁的小太监朝他禀告事情,才自嘲地笑了笑,不再想这件事了。
第65章 玉桥先生
加冠礼过后不久, 景旭就带着宁河案的结果回来了。这件事冯家本来藏的很好,可被景砚的人早就抓住了马脚,景旭去了不多久就查出来这件事同冯家有关,正不知如何是好,打算修书回去询问冯南南的时候, 冯丞就同他透了底。他几乎字字泣泪, 言道他只不过这一个外孙,做的这些不过是为了把他推上皇座,况且如今的形势不佳,景砚都从太清宫出来了, 元德帝的心思无人能知,只有自己这个外家才算是真正的依靠。
景旭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冯丞说的有道理, 便使了手段,随意将这件事糊弄了过去,自以为处理的天衣无缝, 带上冯丞为他填补上的金银珠宝,回朝禀告了元德帝。
元德帝在早朝上夸他做的好,甚至连东西都没清点,全赐给景旭了,而景砚则愈发忙碌了起来。
这事瞒不过元德帝, 他越发坚定了这个儿子想要把自己从帝位上拉下来的想法, 更愿意扶持景砚,两人相互厮杀。
乔玉一个人待在仙林宫也是无事可做, 索性将绘画拾了起来,日日对着窗外,画早晚四时的变化。等这也腻了,便照着那些西洋传来的故事和些简笔画,想象着书中的场景,用纸墨描绘了起来。他于绘画上确实是有天赋的,那些画不多时就越积越多,最后一整本书都画完了,零零散散整理出来也有一本画集了。
景砚再忙,乔玉的事还是最放在心上的,回来后总要看看他做了什么,他翻完了乔玉随意堆放着在桌上的画纸,夸着乔玉道:“小玉画的很好,宫里的画师画的都没你好。”
乔玉听了,得意极了,不过他其实不太相信景砚的话,因为他无论做什么,景砚都不会觉得他不好。就像是他小时候不懂事,为景砚的袖口缝了条四不像的金龙,心里还甜滋滋的,以为自己绣的极好,恨不得昭告天下。可后来长大了,才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他绣的一点都不好,是太子骗自己的,还因为这件事和景砚闹过好几回。
实话实说,景砚确实觉得那条小黑龙着实可爱,大约是被乔玉的可爱蒙蔽了双眼,任何与他相关的是都是可爱的。他很舍不得那件衣服,即便后来身量长高,绣了小黑龙的中衣不再合身,也特意找秀娘再修补了一番,才能再上身。
只有一点不好,就是每次穿那件衣服同乔玉睡觉时,乔玉都会气呼呼地扭过头,死也不去瞧。
不过这件事是不能提的,一提乔玉就要闹脾气,景砚拿了一个橙子,替乔玉剥了起来。乔玉过了六年的苦日子,可身上还是有许多被娇惯养大的痕迹,比如橙子不吃切开的,嫌汁水都流光了,不好吃了,非得要用手剥出了的橙子才吃。
景砚将完整的橙子皮放在一边,往乔玉的嘴里放了一瓣,轻声道:“你画的好,又有趣,怎么会是骗你?这些画景的都是宫里头的,不能给外人看。另一些油都画的是故事,不如这样,按照故事章节目录都整理出来,我派人刻成印板,印刷出来去卖,看卖的怎么样,不就知道了吗?”
乔玉瞪圆了眼睛,“这样真的可以吗?”
话是这样说,但立刻从景砚怀里跳出来去整理了。他画窗景时并不怎么费气力,主要是想观察晨昏景色的变化,所以收拾起来也不精心。
景砚看他随手就把画纸扔在一旁,只有在遇到故事画和一些不成画集的画纸,才会小心地拿起来。
乔玉收拾得用心,全神都投了进去,景砚放轻脚步走了过去,拾起另几张画纸,瞧清楚上头画了什么的时候,不由怔了怔。
那上面画的都是景砚。有背影,有提笔时的侧脸,有剥橙子时微微笑着的模样,还有压低身体,逼着乔玉承诺时贴近的脸,甚至连眼瞳里都模模糊糊地映上了个人影。
画的太过栩栩如生,每一笔间都满是情意,这么多画里,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而这大约是因为乔玉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有景砚,目光永远在他的身上。而方才想必是乔玉自己因为怕羞,藏在了画坏了的纸里头,不想被景砚看到,现在担心一同丢了,才特意收拾了出来。
乔玉果然恼羞成怒, 飞快地蹦起来,比兔子还要快,想要将这几张画夺回去,却被景砚轻描淡写地避过去了。
他急的跺脚,“那是我的画,殿下不许看!”
景砚将画举过头顶,乔玉个子算得上高挑,却怎么也够不上,笑着道:“这画的是我,我还不能看了吗?再说,小玉画我,难不成还经过我的同意了?”
乔玉几乎整个人都要挂在景砚身上,去拿那几张画了,一边反驳,很理直气壮,“这是什么道理,我还画了花花草草,难道还要它们说话同意吗?”
景砚怕拉扯间弄坏了画,索性将乔玉抱了起来,束缚住手脚,团在怀里,乔玉不能动弹,只能听着景砚的歪理,“你也知道他们不能说话,可我会说话,自然不同了。不过看在小玉把我画的这么好看的份上,我就不追究你的责任了,不过罪证还是要没收的。”
乔玉气的咬牙切齿,张嘴要去咬景砚摁住自己的这只胳膊,可又舍不得真的咬下去,装模作样了好久,尖尖的小白牙连景砚的皮肉都没碰上。
或许,碰上了景砚会更开心些。
景砚继续逗弄着乔玉,他的手掌完全贴到了乔玉的脸颊,揉捏了起来,“不过还是得有些惩罚的,就罚我也不征求同意就刻一个现在模样的小玉,到时候罪证也上交给你。”
不知为何,乔玉的脸忽的红透了,鼻息滚烫,扑在景砚的掌心,怂的飞快,软声软气道:“我,我同意了啊……”
景砚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你啊,小傻瓜。”
傻瓜乔玉不明所以地继续红着脸,然后趁机把画夺了回来,不过归属权已是景砚的了。
将故事集整理完后,景砚也将印刷的事大致想了一遍,他对乔玉道:“你该起个别名,到时候出书的时候得用那个。”
乔玉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了好一会,终于下定决心,“那就叫玉桥先生,嘿嘿,等出了书,我就是先生了。”
景砚摸了摸他的脑袋,在第一页亲笔写了四个字——玉桥先生。
好不容易将画集的事折腾完了,乔玉也累了,很快就坠入了沉沉梦乡。景砚将他安置到了被子里,轻轻吻了吻他柔软的耳垂,又起身吹灭了几盏过分明亮的灯火,才关上门离开,去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