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归墟(50)
沈墟若不是被点了哑穴,很想说一句,我并没有运功抵抗!
当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紧咬起牙关,死死护住心脉。
此时日头高悬,空山寂寂。
眼前逐渐弥漫白雾,半晌,沈墟才知这白雾是他与沅芷周身散出的腾腾气雾,神智也从清晰转向昏沉,他时而感到麻痒难耐如万蚁噬身,时而剧痛阵阵如割肉椎骨,时而火烧火燎如架在火上烤,时而又寒气逼人如坠冰窟。
也不知这非人的折磨究竟持续了多久,忽然,他穴道一松,力竭倒地。
恍惚间,耳畔飘进歌声,断断续续,缠绵悱恻,如隔着一层苦水听不真切——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后来歌声戛然而止。
沈墟便知,簪花夫人已死。
朦胧中,他心存一丝清明,知道此地不能久留,挣扎着想起身,双手使劲却只抓了满手枯叶,忽然,身子腾空,有人长臂一揽将他抱起。
沈墟不知来者何人,隐约却又有些知道,几乎是出于本能,他双手攀上那副肩膀,鼻尖嗅到熟悉的气味,悬着的心就落到实处。
“你来了。”他喃喃道。
“嗯。”那人简短地回应。
他环紧了手臂,埋着头:“我好难受。”
鼻音浓重,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从小到大清冷孤僻,哪里疼哪里痛从不吭声,吃了亏也只一味闷在心里,不倾诉,不显露,不与人亲近,所以就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他此时正在跟来人撒娇。
那人却敏感地察觉到了,停了下来。
沈墟的腰被勒得不舒服,懵懂仰起脸来,只觉眼皮上蓦地一重,什么温温凉凉的东西压了下来,伴着不稳的气息喷洒在脸上。他眼睫轻颤,想睁眼看看,却似乎被噩梦魇住,无论如何抬不起沉甸甸的眼皮。
“你做什么了?”沈墟蹙眉,不甘心地追问。
那人答非所问,强硬的语气里带着不容忽视的薄怒:“以后莫要再随随便便就跟人跑了。”
沈墟:“……”
沈墟闭目装死。
须臾,沈墟又听他开口,这回倒是软了声气:“天地太大,我找了你好久。”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大概还有你找的:)
第38章
身体里的疼痛如大海潮汐,时涨时落。
沈墟的梦也因此时断时续。
梦里偌大一个宫殿,金碧辉煌,冰冷沉寂,他光着脚,拖着长剑,拨开眼前一道道轻纱白幔。
簪花夫人哀婉如叹息的歌声在耳边回荡,仿佛无休无止,不知疲累。
渐渐的,她的歌声低了下去,变成浅浅低.吟,充满了暧昧与蛊惑。
他捂住耳朵,似乎终于无法忍受,舞剑狂劈乱砍。剑气荡开垂幔,剑吟混合着裂帛声,掩住他的喘息。倏然,背后有动静,他凌空夭矫转身,一剑刺去。
剑尖自两道扬起的白纱间穿过,离那人颈间素净的喉结只有半寸远时,被一对手指夹住,阻住去势。
玉尽欢长发披散,只穿着一层轻薄的血色里衫,里衫松散,垂落在地,袒露着半个胸膛。
他长眉微挑,瞳眸漆黑似有暗流涌动,仍是那般笑吟吟的教人无法看透。
他只是站在那儿,垂眸看过来,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沈墟已觉得很乱。
他仓皇松手,不欺剑坠落,落地时却变成了那根玉扇骨,玉尽欢俯身拾了扇骨,一步步走近,掰开他攥紧的拳头,将扇骨轻轻放进他的手心。
漫天白幔忽然间变得潮湿不堪,化成了水,点点滴滴落在额发,眼睫,唇间,顺脖颈而下。
沈墟舔了舔唇,尝到竹叶青一般的酒味。
玉尽欢目光深长,捧起他的脸,大拇指重重碾过他的唇,缓缓问:“我是谁?”
唇上一片火辣,沈墟怔怔与他对视,问:“你是谁?”
玉尽欢轻笑,笑意未达眼底,他拂去沈墟肩头乌发,侧过脸,张嘴咬在脖颈。
沈墟惊醒。
天色昏暗,室内无人,窗外雨淋漓。
静默中,他抬手抚上起伏的胸膛。
隆隆心跳,恍若春雷。
他眉头微蹙,目光晦暗,倏地坐起,身上衣衫早被梦里带来的汗水打湿,他也不管,支手扶额,兀自平缓潮热的呼吸。
忽然有人推门而入,他如惊弓之鸟,拉过薄被掩住下半身,惶惶看去。
玉尽欢捧着刚煎好的安神药,抬头就对上沈墟的眼睛,愣了愣。
不知为何,那双眼睛湿湿的,眼尾泛着潮红,再往下,泛白的唇紧紧抿着,脖子上青筋凸起,遍布晶莹汗水,身子看起来也绷得很紧。
如此暧昧情状,再联系方才他飞快拉上被子的动作……
“醒了?”玉尽欢捧着药,不知该进,还是该退出去,最后干脆立在门槛上,问,“身上还疼么?”
“还好。”
沈墟嗓音沙哑,眨动眼睛,看起来脑袋里一片空白。
玉尽欢点头,脑袋里其实也一片空白。
饶是凤尊主神通广大,也没遇见过这种尴尬的状况,完全不知该如何处理。
他不得不回想起自身经验,然后果断将药碗放在门边花架上,退出去,拢上门,在门外装模作样清咳两声:“墟弟,我瞧你出了许多汗,这就叫小二打桶热水来,你先洗个澡,换身干爽衣服。”
沈墟:“……”
玉尽欢觉得自己处理得很好,掸掸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尘,一边感慨着孩子长大了,一边想着还得再去抓帖补药,莫名收获到养孩子的乐趣。
沈墟脸皮极薄,恼恨玉尽欢看破还说破,又因为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梦,心中烦乱,在房里一连闷了数日,除了吃饭,其余时候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做起了黄花大闺女。
玉尽欢这几日忙着处理教中事务,压根也没察觉到沈墟在闹别扭,但他总惦记着沈墟生受了沅芷的太霄神功,虽然暂时看似无碍,指不定哪天就突然真气暴走,无法控制,所以日常要来号三回脉。这见的次数一多,十问九不答的,他才总算后知后觉,沈墟近日神色间总是淡淡的,似乎并不想看见他。
玉尽欢被冷落得莫名其妙,想问原因吧,他姓凤的向来心高气傲,何时给人低声下气过?所以也就犟着,不着意去哄。
如此僵持到第五日,两人一整天竟连一句话也没说上。
晚间苍冥前来汇报事务,见尊主脸色极度可怕,气儿都不敢多喘上一口。
不是,前些天才为沈墟兴师动众地放了凤唳,不是已经找到人了吗?怎么又生起气来了?
“还没找到人?”玉尽欢语气不善,“花意浓一行十人,个个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子,如何能在这琅琊城中凭空消失?”
苍冥后背冷汗直下。
“尊主到得琅琊城当日,在客栈落脚后,花意浓等人就在深夜偷偷溜出,不知所为何事。此前派出去的圣教弟子中,有人在离客栈不远的长川街上发现了疑似凌霄宗的接头暗号,一朵刻在暗巷墙砖上的五瓣凌霄花,此后属下赶去,并未在暗巷中发现任何的打斗痕迹,但找到了这个。”他从怀中掏出一只云罗绣花鞋,“属下推测,当日花意浓应是与人有约,但中途不知出了变故,被人尽数掳了去。”
玉尽欢嫌弃地瞥了眼那只绣花鞋,苍冥迅速将其重新收入怀中。
过了一会儿,苍冥见他把玩扇子沉默不语,又道:“尊主,这件事让属下联想到这两年频频发生的失踪案。”
玉尽欢顿了顿:“什么失踪案?”
苍冥敛色道:“我教自前年开始,每过三个月就会有一批女弟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失踪,人数从三五人到十人不等,圣教弟子众多,这点人原也不值得尊主分心,所以长老们就将此事上报给了秦护法,秦护法服侍圣姑左右,事务繁忙,又分派给燕长老处理,燕长老此人……唔……总之此案一直悬而未决。”
他这话说得委婉,什么不值得尊主分心,其实是长老堂根本就找不到凤隐的人,什么秦护法事务繁忙,其实是秦尘绝根本就不屑处理这种破事儿,一推再推,就推到了燕浮那个窝囊废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