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已成魔(63)
谢太初拽了拽衣襟,这衣服还是汉人的制式,花纹上多少有些鞑靼风情。
那些尽情欢歌的人里面,也多有汉人,只是做了蒙古打扮。
“阴山原本是大端疆域。这几十年来,却逐渐后退到贺兰山了。”阚玉凤有些叹息,“以前这里的人,也都是咱们大端的子民。汉人、回回、蒙古人混居。可惜了阴山这天然的马场。”
“若不是北边将士给力。怕还要再退。”谢太初道,“只是退无可退,只能退到秦岭淮河以北了。”
再多的话,谁也没敢说。
再说便要类比大宋之软弱。
那便是大逆不道的话。
营地中央的白色主帐敲锣打鼓起来,接着便哄闹声传来,一群人堵在门口高声吆喝。
“新郎来啦!郡王爷来啦!”
人群中分开一条路来,有当地的居民摘了无数的野花撒在地上。着一身红色囍服的赵渊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头顶带着进宝斋送过来的一顶翼善冠。
身上的囍服是加急改出来的圆领袍,袍子朴素,只有如意纹路。可从人群中走来的他,眉眼含笑、眼神含春。
他不看旁人。
只看着谢太初。
便只是这样的注视,便已似春风拂面,让人微醺在这样的爱慕之中。
*
谢太初还记得初次成亲的那日。
他自行收拾了贴身的衣物,散衙后,从道录司出来,一路行至郡王府上。
林奉安给他开了侧门。
他入内,沿着风雨廊一路入了赵渊的院落。
院内早就被打扫整洁,张灯结彩,一棵杨树在角落立着。院子里静悄悄的,连林奉安都退了出去。
屋子里烧着红烛,又有合卺酒摆开。
赵渊着喜服,带着一鸳鸯纹路的盖头,坐于烛下,听见他进来,放在膝上的手有些紧张的缩在袖中。
“太初,我知你喜静,便没让仆役侍奉。新郎的喜服放在褥上的。你便换了我们成亲。”
“二人结发,并无外人。”他当时说,“又何必遵这些繁文缛节?”
“况且,我二人成亲,部分夫妻。殿下无须委屈自己做盖头下的人。”
安静中,赵渊轻轻掀开了自己的盖头瞧他。
微那囍字烛头上的灯花轻轻炸开了,火焰忽上忽下。
在烛光中,赵渊的表情似悲似喜,笑了一下:“太初说得对。不过是个形式而已。”
他修道,便不饮酒。
合卺酒赵渊便一个人饮了两杯。
放下酒杯的时候,赵渊有些惋惜:“可惜了……这酒。”
那时候他无情道未破,不能明了那般的表情藏住的妥协和寂寥。
亦不明白,这简陋至极不成体统的囍礼,是何等纵容的妥协。
可惜的,何止是美酒。
还有这般的心意。
二人携手入榻,颠鸾倒凤时,赵渊在情动之时问他:“太初,你心头可有中意之人?”
“我修无情道,没有中意之人。”
“这些年来都没有吗?”
“没有。”
“那、那太初……你会爱慕什么样的……唔……”
他打断了乐安郡王的追问,亲吻郡王的脸颊,抓住纤细的手腕,牵引着赵渊去到从未抵达过的云外梦境,将那些个试探、顺从、迎奉都掩埋在了快活的纵意后,推着身下之人在极乐之中忘乎所以。
把不好的、沮丧的、失落的全都忘却脑后。
可如今想起来。
那时候的他其实亦忘了。
忘了同赵渊讲……
他遇见一个人,面如冠玉、眉目如画,天资动人……铭心刻骨,永不能忘。
*
重新成亲。再做夫妻。
——听见这八个字的他,怎么拒绝,如何拒绝?
有多少次,他想若还能重来。
有多少次,他想若再回初见。
这样的覆水再收,这样的破镜重圆……似乎是发生在梦里,又切切实实的发生在了此刻。
谢太初站了起来。
心领着他前行。
像是这大漠上离群的孤雁,飞过了千里,依旧独自飘零。辗转经年,那一眼后,心便有了方向,终归安定。
他握住了赵渊的手。
哪怕只是一时,哪怕只是此时……不曾饮下的合卺酒,终于可以弥补。
没有能够给他的婚礼,要奉还于他。
没有给他的喜悦和幸福,也都还给他。
在还来得及的时候。
让他不留遗憾。
*
这场草原上的婚礼,与在京城时不太一样。
他们携手跨过火炭,在山下接受宾客的祝福,哈达被一条条地挂上他们的脖子,五颜六色。
喝下马奶酒后,两人跪地而拜。
起身的时候,赵渊踉跄了一下,被谢太初扶住。便有当地的牧民大喊蒙古语。
赵渊问:“他们说什么?”
谢太初猝不及防的吻了他。
待分开的时候,凝善才在他耳边道:“他们让我吻新郎。”
新郎在人们的掌声叫好声中脸色绯红,在谢太初搀挽下回到堆满兽皮锦背的毛毡毯子上坐下。
过了片刻。在吴忠城跟着谢太初出生入死那个朱全昌带着另外几个人凑过来,嘿嘿笑了会儿。
“说话啊,朱全昌!”后面有人踹他。
朱全昌不好意思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红纸包:“我、我们哥儿几个凑了个红包。祝二位新人和和美美,百年好合。”
赵渊看那囍包。
刚要张口拒绝,已经被阚玉凤按上了肩头,阚玉凤已经抬手将那红包接过来,放入赵渊面前的金色托盘里。
“我替郡王爷收了。”他道。
朱全昌等人放了心,便又说了几句吉祥话,这才心满意足地去了。
“不能不收。弟兄们的一片心意。”阚玉凤道,“大老粗平时攒着钱都给家里了。难得留下点来,不多,图个吉利。”
赵渊拿起那个纸包。
确实不多,可能只有几两银子。
红纸又皱又硬,破了几个角被糨糊黏住了,捏在手中,手指瞬时便染成了红色。可是在这里,这样的红纸,却难以寻找。
赵渊甚至能想到,他们为了找到这样一张能包裹住钱财的纸张费了多大的力气,包含了何种的心意。
“礼重千金。”赵渊道。
下面的人见朱全昌那礼郡王爷没嫌弃,还真的收了,便三五个、七八个的来了,送上了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不只是红包,甚至还有两挂腊肉。
赵渊眼眶发热,站起来作揖道:“多谢!多谢诸位!”
谢太初不喝酒,大家便着力劝着赵渊喝。
郡王喝了许多,也许是高兴,来者不拒。
他越喝眼睛月亮,越喝脸色越红,他瞧着同样身着囍服的谢太初,有些微的酸涩,可是那马头琴声像极了他的心跳,扑通扑通越来越响。
有人让他唱歌。
他也不拒绝,只是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地找准了谢太初所在的方向。
“太、太初,我要唱、唱歌一曲……给你、给你听。”
谢太初微笑看着他:“好,我听。”
赵渊从桌上又拿起一壶酒,饮了几口,目不转睛瞧着面前的凝善道长,唱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人听不懂他文绉绉的歌,却都听懂了他求而不得的辗转反侧。
大家便起哄了,让他再唱。
他喝醉了,也不端庄礼仪了,荒腔走板的跟着当地人唱牧歌,很快就被人拉着去篝火欢聚。
马头琴弹得更加欢快,马奶酒已经喝完了大半,篝火的火苗矮了下去,满月升起,银河出现在了苍穹之中。
谢太初吹了声口哨,大黑很快便从草地中奔驰过来,他拽了披风翻身上马,驰马入欢闹的人中,一把抓住酒醉的赵渊,将他搂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