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已成魔(57)
舒梁听闻色变道:“金吾若竟真敢如此行事,简直丧心病狂。奴婢求陛下下旨,抓他回京入诏狱问罪,若真有此事,凌迟以儆效尤。”
“怎么,你不知情?”赵戟抬眼瞧他,“他不是你保举的监军太监么?”
舒梁撩袍子匍匐跪地,掷地有声道:“奴婢不知。若知他是这般贪婪之徒,不敢保举。”
“你撒谎!”赵戟一脚踹他肩头,将他踹倒,怒道:“他所上贡银钱皆经你舒梁府上,你难道不知道他与外族人做生意?朕如今是大端天子,手下奴婢竟然还做这等不干不净的事情!这等丑事传出去,天下人如何甘心臣伏?”
“奴婢真不知情!主子明察!”舒梁以头抢地,颤抖道,“主子爷,奴婢对您一片忠心,怎么会让他同外族来往!主子爷明鉴啊!”
舒梁重重叩首,言辞恳切,说到最后声音哽咽竟然落泪于金砖之上。
“金吾犯事,保举之人应承同罪。主子爷若不信……奴婢唯求一死以证清白!”
赵戟冷眼瞧他惨状,过了半晌才道:“他在宁夏的事,与你何干?问上两句就要死要活,你司礼监掌印,事务繁多,别为了这样的小人小事耽误了。宫里内阁都还需要你多多担待。”
舒梁泣不成声道:“多谢主子爷慈悲。”
“起来吧。”
舒梁拭泪起身,待他站定,赵戟又道:“宁夏虽遭战乱,十室九空,好歹也算是抗击鞑靼的大捷战,该有论功行赏。”
“奴婢前日已与内阁和兵部议了个办法,请主子爷过目。”舒梁从怀中拿出奏本双手递了上去。
赵戟没看,只道:“步项明功劳大,封个侯爵也不是不可以。剩下的人你们看着办就好。吧。”
“是……”舒梁顿了一下,“敢问主子爷,杀了金吾的赵渊……如何处置?”
赵戟脸色冷了下来:“这样的事还要来问朕?”
“是奴婢糊涂。”舒梁连忙答道,“金吾便算是罪大恶极也应朝廷治罪,一个庶人当众手刃监军钦差,便不能放任自流,让百姓有了别的想法。”
“还有那个谢太初,抗旨不尊,杀军士而逃逸,也应缉拿归案。”赵戟道。
“是,奴婢这便去办。”
舒梁恭顺退下。
带他出了养心殿,将大门合上,赵戟才猛然摔碎了手中茶盏,将心中愤怒厌恶宣泄其中。
茶盏粉碎,声音清澈。
稍许便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有人在门外道:“主子,奴婢严大龙当值来了,您可无事?”
赵戟不答,冷冷地盯着地上的水渍。
严大龙又道:“主子爷,奴婢进来了。”
又过片刻,见里面没有传出制止的声音,他领着身后长随内宦入了殿跪地而拜,瞧见地上粉碎的茶盏,连忙挥手让人仔细打扫碎片。来人扫完了大的碎片,又仔细在地上用双手摸索,将那些细小的瓷片挑出来,过程中自然免不了划伤,掌心便有了血丝,他也忍着,一直垂首筛查。
待暖阁内每一寸地面都筛查了一次后才起身端着瓷片在一旁安静侧立。
这其间,地毯换了新的。
亚大龙又沏了一杯茶来,放在赵戟手边,也悄然站在一旁。
赵戟心中的气愤消散了一丝,他端起茶来饮了一口,茶盅里飘了几朵茉莉。严大龙仔细笑道:“奴婢知万岁爷爱茉莉香,便挑了些库中的干花碾压,做了这点缀。擅自揣测您心意,求您治罪。”
“真心侍奉君上,何罪之有。”赵戟淡淡道,他又呷了一口茶,“只怕有些人表面真心,背地里阳奉阴违,中饱私囊。”
严大龙无声笑了。
赵戟看他:“你笑什么?”
“奴婢笑这样的人蠢笨。”
“哦?”
“岂不知雷霆雨露都是君恩?荣华富贵,身份地位,都是主子也给的。他不真心侍奉天子,天下还有谁他会真心侍奉?就算主子爷仁慈,此时不与他计较,可未来总有他遭难的一日。”严大龙回道,“不识时务,不识抬举。狗仗人势的东西……是不是蠢笨?”
这样的话,仿佛只是应和赵戟,可又入了他的心。
字字句句,都像是在说舒梁。
他与舒梁原本就是利益捆绑……为了这天子之位,多少把柄都在舒梁手里攥着……
到了该分道扬镳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赵戟已有了定论,他问严大龙:“养心殿里之前的掌殿太监年迈,舒梁让他去南海子打更了。如今养心殿缺个机敏的,你内官监可有人选?”
“主子爷,怎不从司礼监选人?”
“倒也不必非是司礼监的人。”
严大龙就等他这句话,笑问道:“您看我今儿带这长随如何?”
赵戟抬眼去看。
先前安静静谧站在一侧的那个宫人悄然上前一步,跪地叩首:“奴婢严双林,叩见主子万岁爷。”
“是奴婢的远房亲侄儿,家里日子苦为给母亲治病,便入宫求个前程。奴婢收了他做干儿子,本打算在内官监里谋个差事。”严大龙在双林身侧跪倒回道,“奴婢看他从小长大,是个实诚孩子,主子爷若需要个奴才端茶倒水、值夜更衣,他再合适不过了。”
“抬起头来。”
严双林抬头。
他面容清秀干净,目光收敛,毕恭毕敬。比起舒梁带着三分狡黠的神色,自然是讨喜了不少。又年轻文弱,身姿仪态亦算得上有修养,更得了几分赵戟喜爱。
“严双林?”赵戟问,“你可愿来养心殿任职?”
严双林叩首:“奴婢愿意。”
赵戟点头:“便留下来吧。”
严大龙大喜叩首:“奴婢与儿子能伺候主子,是祖上积德。祖祖辈辈感恩戴德,谢主子荫庇之恩。奴婢等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
从灵州,回宁夏镇。
一路上所见,是另一种人间惨状。
侥幸活下来的人,析骨而炊,易子而食,无家可归,茫然四顾。
生也何恩?
杀之何咎?
“这算什么大捷?”陶少川问,“宁夏前卫就没个全乎的地方了。这帮蛮子真他吗不是人。”
“少川,郡王爷面前注意言辞。”阚玉凤在他后面,护着身侧的赵渊,皱眉斥责。
“无妨的。”赵渊说,“少川说得没错。宁夏这般大捷,最后吃苦遭难的,还是苍苍蒸民。”
在灵州时,他已经学会了骑马,可在征战中与谢太初并驾齐驱。大黑马如今在他座下,虽然不情不愿,甚至还体谅他骑术不佳,比以往更稳妥几分。
“没有宁夏,没有甘州、大同、宣州开平等北疆九边重镇拱卫大端朝安宁,鞑靼人的铁骑就要踏平万里河山了。”赵渊说,“前卫四十七个镇子,一半都被屠城,还有不曾死的,活着比死了更艰难。生灵涂炭,满目疮痍……不赖宁夏将士不骁勇,只是没有武器、没有军饷便什么也做不了。大端朝积弊甚多,这次是宁夏人拼命,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的侥幸?”
他这话是在马背上回头对谢太初说的。
此时,凝善骑着一匹缴获的蒙古马在他身侧略后一点的位置骑行,听到他此言,沉默了片刻道:“我刚从后方步将军处来。宁夏镇那边送来了急报。”
“是什么?”
他问完这话,便见步项明带着萧绛从队伍后方一路快马过来,在他们几人身侧停下来。
步项明欲言又止,瞥了谢太初一眼。
“步将军有什么事对殿下但讲无妨。”谢太初道。
步项明叹了口气,看了看赵渊,又瞧了眼阚玉凤和陶少川,道:“从金吾府上抄家,翻找出来些他跟司礼监之间的密疏,除了开私市分赃款之类的……还有一封提及削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