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用臣换来的江山(重生)(31)
吓到了他。倒真的是自己的罪过。
“不是。”明琼摇摇头。抓了沈潘的手又赶忙放下。眼睑低垂。落下泪来。
“从没有人,这样,对我好过。”明琼抹了抹泪。抽抽噎噎,终是憋不住了。
他是留在了北方的困兽。他是无根可依的浮萍,他是留不住春日的花,他是终将枯零的秋草。
他一出身便不收宠。他的母妃身份低微,没有爱他的能力。更没有理由。
本想着母凭子贵的人,反而因为羸弱的孩子更收冷落,又怎么会对着自己多好?
他在这深宫里,学会了踽踽独行,学会了坚强,学会了生活在这被人遗忘的角落。
唯一学不会的就是温暖自己。
而现在,却又一个人乍然出现。像是一团火热的光般。笼罩在他的身上。
他知道,因为他给他的是他最渴望的东西哇。
他也知道,这将会是他唯一的独一份的幸福。
来迟
可就是这独一份的幸福。却依附在一片迷惘里。
他们只是从未相逢的路人。在这深宫里,那一切的一切,仿若昙花,像是萤火,转瞬即逝,仿佛所有的温暖柔情,都是个笑话。
“你不该对我那么好。”明琼喃喃。睫毛扑朔,眼泪成了断线的珠子,一串串,落在衣襟里,浸染成一片颜色深黑图案。“我只是,我只是。”
“为何不?”沈潘心里一紧,打断他的话。看那双原本清凌凌的眼睛,因着沾了眼泪,变得朦胧胧,写不尽的迷离轻郁,仿若雾里看花。“我只想对你好,明琼。”
沈潘心里乱成一团。无措地坐着,只想把眼前的少年,抱在怀里,揉在心坎里,好好疼。
这是他的明琼,无论今夕何夕,这都是他的明琼。他看遍前世,心念今朝。对着所有的迷茫未来从未叹惋,纵使自己思念成灾,哪怕如今他仍然步履维艰。
因为上天给了他最好的馈赠。
现在他眼前的是活生生的明琼。活生生的会哭会闹会撒娇,会软糯对他笑的明琼。而不是当日今阳城楼下连捡都捡不起来的一摊血水。
他从来都无惧生死。他爹被贱人所害,没有死得其所。他娘陪着靖国公府送了命。从他逃走被凤连毫无芥蒂接纳的那一刻,他的命早已经是凤连的了。
他不怕死,不然他不会陪着明琼,一起上穷碧落下黄泉。
他不怕死,可他却不想死。他想和明琼一起活。他想让他的明琼,没有累赘,没有顾及,和他一起,继续当年烂柯山下的生活。
因为那是他的明琼。是很爱很爱他,愿意和他休戚与共,同生共死的明琼。
前世他们没有善终,所以这一世,他便是想着他的明琼,知道他的明琼日子不好过,也没有不顾一切的跑来。
因为,纵使跑到天涯海角,禁锢在明琼身上命运的枷锁也只会让他们重蹈覆辙。
明玦不能当皇帝。凤连必须当皇帝。这不只是他沈潘的承诺,更是他的执念,他的未雨绸缪。
他不知道,前世在自己遇到明琼之前的那些年。他的明琼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被明玦所胁,站在城楼上时,明明是绝望的,却又淡然。
因为明琼了解自己。情义两难全。便是明琼不跳,他也会攻城。
因为他是沈潘。
他知道,所以他宁愿自己了结,也不愿意让他沈潘,因了他的死,痛至癫狂。
他是沈潘。他是顶天立地,说一不二的沈潘。
所以,这一世,明玦必死。
“我只想对你好,只对你好。”沈潘眉目一软,试探着伸出手来,为他拭泪。
滚烫的眼泪落在手心,烫得沈潘心里一颤。
终究是低下头去,不敢将他抱在怀里。
“可你到底要离去。”明琼一抖,耸着肩膀可怜巴巴道。“我怕我不习惯。”
“你与我一起离开可好?”沈潘一愣。却原来,明琼在担心这件事情。脸上稍霁,咧着嘴,憨厚一笑。
“你与我一起离开。这清寒宫里,我自然会替你安排妥当。”
明琼只是个不甚重要的质子。他如今被凤连信任。在凤英荀这里到底就有了几分薄面。他若开口,凤英荀自然不会与他为难。
“我离开?”明琼陡然一惊,连着泪都来不及擦,霍地站起来,瞪着圆圆的眼睛却了无喜意。
“怎么了?”沈潘呆愣一瞬。脸上一僵,笑容凝在脸上,变得有些惶恐。
握紧了桌子下的手,垂下了眼皮。
“没。”明琼一呆,晃了晃,有些无措。“我没料道。”
“什么?”沈潘抿着嘴。泠然看着方才还凄苦悲伤的明琼,如今仓惶不安,再幽幽坐下。
“没。”明琼僵笑一声。对着沈潘苦笑着。深吸口气,到底垂下了眼眸。
“沈潘,我心悦你。”明琼冷不丁地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上,泪珠低挂,摇摇曳曳,欲落未落。
惹得沈潘心里直痒痒。
沈潘这次没有忍着,抬起手来,将那滴泪拂落在手心里。“真巧。我心悦你好久了。”
……
晚上起了风,乌云遮了月光,夜色浑茫,让人看不清天地尽头。
沈潘站在院子里,背着手,久久伫立。忽然,树上风声,沈潘耳朵一动,眼睛一眯,盯着那院落的一角。
“去了双槐胡同右边第三户。那是李家的产业。”那院落一角想起一声。片刻后,树影一摇,声音落在风里。再也不见。
“好。”沈潘一愣。微微颔首。却丝毫未动。
“大人。”树影处又传来一声。“您明知。”
“你多言了。”沈潘眼睛冷凝,眼皮垂成一把剑,扫过去就是一阵森然的凉。
“是。”那处久久传来一声低垂的声音。
“可知,所来何事?”沈潘眉头轻皱,继而舒展。到底是问出了声。
这是他下午留在寒清宫的暗卫。却在刚才才归来。
“不知。来的那位功力不错。属下不敢轻举妄动。”这句话用的内力传音。那冷清的声音传过来让沈潘心里一窒。
“真是李家的?”沈潘同样传过去,带着一丝疑惑。
“是,”
“确定?”
“属下确定。”
“退下吧。”沈潘叹口气。终究还是问不出口。
夜深了,清风微拂,去了些许的暑热。倒是宜人。
沈潘看了又看那房门内影影绰绰的灯火。
终究是回了屋。
难道是他错了吗?
今日李家人来找的明琼。次次他想带明琼离开时,他的惊慌失措的反应。
沈潘一挥手,将拳头挥在了门板上。震起轻响。
原来,早在这个时候。命运的轮轴已然响起。
他终究还是来迟了一步。
梧州
沈潘近来去乾清宫倒是挺勤。日日里,温水还没伺候完叫死叫活的凤皇,沈潘已然端坐在了几案旁,看那堆得越来越高的奏折。
“咱们这么扣下来也不是办法。”沈潘看得疲了,歇下来,扶着头,有些烦躁地扣了扣桌子。
“咱家有什么办法?一天没有找出什么,你敢让他们走?”
温水也急,这么些官员调派的折子,一份耽搁一份险。他温水扣下的,日后那些反应快的,参他一本,他是一点办法也无。
“可咱们也不该这么个看法儿。”沈潘急得直挠头。
“那怎么看?怎么看?”温水狠狠拍着书案上,咆哮着。
这些东西,哪里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看的?事关国祚,他沈潘要是敢让别人看,他就敢让他人头落地。
“这样。咱们先想想。”沈潘禀着气,抹了抹头上流不断的汗珠子。
“我有件事很好奇,李家费尽心思,一时间这么多动作呈上来干嘛?难道上了折子,就妥妥地能去?”沈潘缓缓吐出气来,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温水说他们要做的事就在这折子里。可他左思右想,觉得不对劲儿。这些折子不少,除了平日里的奏请,特殊的便是出自各家的调任。这些日子他像无头苍蝇般忙活,却了无头绪。还不如如今抽丝剥茧,慢慢来。
凤连教他的,遇事冷静,才是大庆。
“放屁。真当李家有那么大本事了?这请调的折子还不是咱们御批的?咱们不让他去,他就不能去。”
“事情就出在这里。”沈潘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大腿。随即指了指那成堆的公文。“温公公,这堆折子里,你想批几本准啊?”
“老子一本都不想批。这个时候的折子。不是浑水摸鱼就是唯恐天下不乱。”温水恨恨道。皇上多日不上朝,前朝本就动荡,这倒好,那些个折子向纸片飞般呈上来,说些粉饰太平,无关痛痒的东西便罢了,那些个旁敲侧击,抨击别人的,是想浑水摸鱼还是用折子淹死他?倒霉催的,一个两个的,怎么都没点儿眼色呢?
“一本不批可以?”沈潘一愣。无辜看了眼温水。他没批过,他不熟。
“可以啊。明日咱们的尸体就能挂在城楼前示众了。”温水冷笑着,有些阴阳怪气道。一本都不准,那不是明目张胆地告诉人家这乾清宫里有人搞鬼?
“……”
“这些折子。若是皇上批,也要准个六成。剩下的三成,有待商榷,需得议了再议,放得批复。剩下能被驳回去的,也只堪堪一成。”温水泠泠道。叹了口气。力不从心极了。
都说帝王随心,又如何知道,恰恰是帝王才最不敢随心所欲。这天下之道,相互制衡相互羁绊,牵一发,而动全身,万古江山哪是那么容易维持的?
“一成?那么少?”沈潘皱眉。倒是也能理解。烈国皇权式微,三大世家渗透这几年。凤皇苦心经营得不容易。
“少虽少了些。可若是不让他们心想事成,方法多了去了。不能妥善处理,咱们还不能拖善处理?总之,官员调任,没那么容易。”温水冷笑一声,心里倒是不屑。总有刁民想害皇上,总有乱臣贼子想要江山。他可得守好喽。
“若是你,我是说。若是你是李家家主。知道梧州有铁,还能被你尽收入囊中,你会如何?”沈潘皱着眉头问道。
有一点他丝毫想不同。纵然有铁矿,李家练私兵也好,铸农具也罢。这些都不在明面上的事情,他们是怎么换成银子的?
换句话说。他们首要的问题,是解决运输问题吗?
寒水贯穿南北,是漕运之大河,这没错呀。可是,他们纵然在寒水边上遍布人手,除了做些明面上的生意有些便利之外,他们还敢运到这京城吗!
这烈国到底是姓凤不是姓李。若是李家有那么大能力,这烈国说不定早就改朝换代了。
说到底,还是没胆。不过也还好他没胆子,他越是没胆子就越是证明这其中。有猫腻。
“我自然铸武器啊。练兵啊。造反啊?”温水,撇撇嘴。能干的事情多了。他有一座金山,他难道还不知道怎么花?
“你有银子?”沈潘眉头皱得更深。质疑道。
“我卖铁,难道会没银子?”温水挑着眉。极为嫌弃沈潘。
这人难道看奏折看啥了?
事实上,片刻后,温水觉得傻的是自己。
因为无疑沈潘说到了点子上。
“那我换个问题。”沈潘眼睛越来越亮。嘴角一勾。眯着眼,放低了声音。
“就算是让他们占了寒水的漕运。他们能干嘛呢?”
“运输啊。!”
“运什么!”
“铁啊。”
“运到哪儿?”沈潘哼哧笑一声。对着温水挑了挑眉。
忽然。温水有如醍醐灌顶。
他要运到哪儿去,换句话说他要卖给谁?他能卖给谁?
这烈国上下,尽皆敌人。他若是有篡位的野心,他就不会把这铁卖给任何人。因为,不管卖给谁,都有可能在未来,让他被自己亲手卖出去的武器刺中心脏。
并且,便是让整个寒水被李家的人给握住了。那又如何?
私贩武器是死罪。他们敢用寒水这条漕运?
他们不敢。他们在折子上的这些,都是障眼法。他们真正想做的不是运铁。
而是找到买家。
铁到底不是金子。不能现用。
可他们能卖到哪里呢?
“梧州。”温水一锤桌子。和沈潘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
询问
“你随我来。”沈潘敛眉道。轻叹一声,看着这屋子渐渐归于寂静。
血腥味弥散开来,让沈潘闻着皱眉。
这儿是李家的别业。怕也是被弃置的地方。
李家家主这手金蝉脱壳玩得妙。明修栈道,闹了皇宫,让他们以为要从那折子上的流程走,让他们盯着些鸡毛蒜皮小事的时候,暗度陈仓。人怕是早已经到了梧州了。
明玦年前就去了封地蕲州,如今,他们怕是已然商量好了。
梧州那块肥肉,他们是势在必得了。
只是,沈潘如今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弄清楚。
寒清宫里一片漆黑。夜寂蝉鸣,那杂草里的蛐蛐声都格外的寂寥。
沈潘忽然定在门口。迟迟不进去。
“大人。”身后的男子稍微愣神,随着沈潘停下,不解道。
他是暗卫首领,沈潘拿了玉牌,暗卫所有人都要听从他的调遣。他们此次虽说扑了个空,却也不是没有收获。知道了梧州危急,该是即刻前去才是,却不知为何,这位大人,站在这破宫门前,神情却是透着不虞。
“我突然想起。温公公那边,怕是有变。”沈潘眉头一紧。迟疑说道。“你今日可在那别院里见到前几日在寒清宫见到的人?”
“这?未曾。”
“速去乾清宫。”沈潘沉吟一声,猛地抬头急急说道。
“是。”身后的人急退出去,身子一闪,消失在浑茫不着边际的夜色里。
门外的沈潘驻足良久,直到身后再没一点声息。
“出来吧。”沈潘呼口气。缓缓走进去,轻扣着院中的石桌,细碎的声音在夜晚的凉风里轻泠作响。“我不会害你。”
回应他的只有院外的蝉鸣蛙叫。
沈潘呼吸一窒,颤了颤,对着那漆黑的夜里聊聊发呆。
“来找你的人是李家的。李家人利欲熏心,任意妄为,必然不会善终。”沈潘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幽幽说道。
“你。”沈潘忽然一顿,只觉得如鲠在喉,一片心绪堵在心头,说不出来,按不下去,吊在心口难耐又酸楚。
他们现在到底是没办法更加亲近。沈潘想对他好,对他更好,却怕吓着他。
只能亲眼看着他身陷囹圄,却只能如同过客般,在如此漆黑的夜里,缓缓沉沉给他忠告。
他何曾不想轻语呢喃,温柔缱绻,像上一世般,将他护在怀里,告诉他,莫要担心。他不是随波飘荡的浮萍,不是靠着大树才能过活的菟丝子,而是他沈潘的心头宝,朱砂痣。
“你还是莫要被他们牵连的好。”沈潘拧着眉毛,有如山峦突起,郁气不散。语气却是没由来的轻柔,像是一阵吹上心头的夜晚轻风。
“我知你有苦衷。”沈潘轻笑一声。眉目里是沉沉的不忍和心疼。
“你若是,若是,若是不介意,可以说与我。”沈潘踌躇着。放在石桌上的手微微舒展,蜷起,松开,再蜷起,再松开。
明琼之于宁国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之于烈国也只是个可有可无没半分用处的质子。
沈潘想不通,为何那李家人要几次三番地来这院子里专门找他。
更想不通,本该收线,不留下蛛丝马迹的李家家主。为何会特意留下那个李家别院来接洽明琼。
他们败了。因为李家家主怕是早已经暗度陈仓去了梧州。
可他还是想知道。明琼到底有什么重要的。能让那些人两世都来控制他。
“你真的不害我?”细弱蚊蝇的声音。摇曳在凉风里,像是一朵蜷缩着的花骨朵。
若不是沈潘耳力惊人,怕是都听不见。
“我不害你。”我害我自己也不会害你。
沈潘会心一笑。眼神一扫,瞥向那院角的一隅。
他在院外的时候就知道明琼躲在那儿。只不过,明琼定然是不愿意见到他身后的暗卫的。沈潘这才将那暗卫给支走了。
无论如何,明琼敢走出来,这是信他。
“你为何帮我?”明琼从院角的一堆杂物里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倒是显得镇定。
可声音里的颤抖却暴露了他的紧张?
“因为。心里是欢喜的……”沈潘叹一声。铜铃大的眼睛,眨也不眨,直直看着明琼。
直看得走近的明琼低下了头,让人看不清神色。“李家家主要谈生意,我是用来交易的货物。还有一个与我见面的人。那是来带我走的。”
“带你走?去哪儿?”沈潘心里一紧。虽是问了出来。答案却是在心里呼之欲出。
想想前世里,明琼出现在梧州。却没想到原来是有人苦心积虑,将他卖去了梧州。
“去梧州。”明琼一双潋滟的眸子一垂,轻声喃道。“买我的人是我二皇兄。具体为何,我也不知。”
“那又为何,迟迟不走?”沈潘皱眉。耐心听完,有些诧异道。
买明琼的竟然是明玦。可既然是李家的人来找明琼。那必然明玦和李家已经接洽了。
那又为何,明琼如今还得以在寒清宫里?
“本来打算走的你却来了。说来也巧。”明琼耸拉着头,声音又细又软,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你想跟他们去?”沈潘听了明琼的话还未来得及庆幸自己开的及时就惊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