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钿(51)
洵追自始至终未靠近一步,远远坐在马上等待俞聂生与宋南屏回来重新上路。
俞聂生也不同意照顾这对母子,现在情况特殊,青藤山庄虽救助灾民,但到底不是善堂。今日走进来一对母子,明天就会有大批难民上门乞求收留。
其实也不怪宋南屏有这种想法,医馆出身的少爷,自己又是大夫,自然会对救治过的患者产生同情。
洵追问宋南屏,你母亲经常教训你对不对。
宋南屏一愣,没明白。
俞聂生噗嗤一声笑出来,更显得宋南屏智力不足。
来之前没想到会遇上孕妇,天色渐晚回山庄不安全。一行人中,洵追的地位最重,俞聂生询问洵追的意思,洵追表示听俞聂生安排。
俞聂生道:“既然陛下让我做决定,那么今晚就在山庄内的医馆休息一晚,陛下放心,这间医馆不是为了治疗患者。”
“也是为研制药物吗?”洵追问。
“对。”俞聂生答,“总在山庄研究倒不如离瘟疫近一些。”
有一点洵追一直想不明白,瘟疫在南方少说也爆发了三四个月,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解决的办法?
“以前研究药方快,是因为病发症状和记载中相似,可以在记载的基础上研究,这次瘟疫和之前不同,所以要多费些时日。不过现在已经有很大进展,已经将初步研究好的药方用于治疗重症患者。”俞聂生问洵追,“不知道京城进展如何?”
“京城发现瘟疫的时间比这里晚,走之前还未有任何成果。”宋南屏最了解,他代洵追回道。
折腾一下午,众人饿得前胸贴后背,特殊时期城内没什么好东西,医馆的厨子下了一大锅面,配上简单的菜码端上来,众人捧碗分食。洵追也跟着吃了些,挑食也得分时候,若是现在挑三拣四未免太矫情。
可能是自早晨在山庄用膳后再未进食,竟觉得自己平日不怎么吃的面食格外好吃。
饭后俞聂生还得翻看医馆出账,洵追则上楼休息。
睡前宋南屏送过一次药,看着洵追一滴不落喝下去才放心离开。
洵追躺在床上望着素白的帐子,轻轻揉了揉发酸的胯,今日在马背上太久,身体一时适应不了。自从宋南屏管着他的身体,最近休息的时间没有之前多,精力也比在宫中要足。至现在,洵追也不大清楚宋南屏医术是好是坏,只觉得这人神奇的很,什么都懂一些,但好像又没一个特别精通的。
宋大夫有一个毛病,喜欢看着病人将药喝完才肯走。
洵追趴在床头干呕了会,什么都没呕出来,心中莫名火大。
在陌生环境中休息总是不安稳,天蒙蒙亮时洵追便已穿戴好坐在堂下,这时也是医馆忙碌的开始。医馆内所有人烧水煮药,保证百姓清早起床来领取药物时供应充足。
青藤山庄有自己严苛的规矩,一切药物出库以及熬制都需三人以上作证记录,为免某些手脚不干净的偷取药物去黑市上贩卖获取暴利。账房先生也配有两名,分别做记录,月末结余时请另外的先生计算。
难民聚集在城外,城内的百姓则都留在家中尽量减少出门,偶尔出门也只是去官府领取粮食,去医馆领取预防瘟疫的药物。整座城好似一座无人之境,街道四周商贩的摊位还在,没来及扔掉的垃圾也都装袋整齐放在摊位内。
洵追出门遛弯时,跟随他们一起来的药童正好从门外进来道:“小公子是要出去吗?”
洵追点头。
“外头不安全,小公子还是在馆内为好。”
洵追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等药童进后院,他立即离开医馆。
本打算昨晚问晏昭和如何通知令羽营的事,但没想到根本没能回去。比起瘟疫,洵追更担心的还是崇王,就算晏昭和向自己保证李崇绝对不敢造次。人心隔肚皮,运筹帷幕也有一朝马失前蹄。
漫无目的地在城中乱逛,竟不觉中走到城外。难民还在休息,更深露重,都裹着毯子。洵追一抬眼,远远瞧见有一队人马安安静静朝这边走来,他等着人马再近些,为首的人先一步开口。
“起得这么早,昨晚休息了吗?”
洵追目光越过男人,朝后头望去。
“知府骑不了马,马车行走,比我们要慢些。”
洵追摘下出门时随意戴上的斗笠,听晏昭和解释,莫名有点想笑。
什么知府好大的架子?当朝王爷在前方开路,自己跟在后边舒舒服服坐马车?
晏昭和下马,缓步走到洵追面前,手背碰碰洵追冰凉的脸颊:“本以为你在山庄,昨夜薄阎叫人来报说你在这。”
洵追捏住斗笠将其放在晏昭和头上,背着手打量片刻摇头。晏昭和失笑,将斗笠拿下来重新帮洵追戴好,“虽说知府没见过你,但还是最好别让人看见你的样子。”
洵追皱眉,思索片刻在晏昭和掌心中写道:“谁的人?”
“陛下,一切不清楚底细的人,都要保持警惕。”晏昭和说。
“我要找一个人。”洵追写。
“谁?”
“莺歌小筑前花魁,玉姚。”洵追写,“也可能换了名字。”
“范围。”
洵追尽量回忆赵传之当时呈上来的证据,“半年前嫁给来京城做生意的商人。”
晏昭和笑道:“这可不好找,南方商人去京城是常事,陛下是要臣大海捞针吗?”
洵追摇头,不好找,但也好找。
来京城的商人,都是在当地做生意的翘楚,每次进出货官府都会有出行记录。莺歌小筑当花魁女子必定才貌双全,只需在这些商人中挑出近半年娶妻者,一个个问过去便可。
莺歌小筑始终是他放不下的案子,他相信蔻丹只是想为雏娘顶罪。蔻丹那样的女子,不该包庇罪犯,也不能被冤枉。
“陛下记得将您抓去莺歌小筑一男一女吗?”晏昭和问。
洵追点头。
“臣当场将两人就地正法,陛下可知是为何?”
洵追没出声,等待晏昭和解释。
“一杯清茶香气逼人清透见底,杯底还是会有没能过滤掉的茶渣,难道陛下会因为这么一丁点茶渣而放弃清茶吗?”
男人循循善诱,听诱的少年却不买账。
“就算陛下心里清楚,有时也不必那么明白,偶尔装糊涂会让事情简单许多。”
洵追声音轻飘飘的,却不容置疑地打断晏昭和。
“我不喜欢喝茶。”
两人在城门口僵持,等来好大架子的知府。
知府见晏昭和站着,马车停下后连忙小跑至晏昭和身后问,“殿下可是有什么要吩咐的。”
晏昭和冷道:“送这位小公子去城中的医馆。”
“我不去。”
“听话。”
知府不清楚洵追是谁,但这样和昭王叫板的一定也是他惹不起的主,他连忙站在晏昭和身后道:“下官一定将小公子安全送达。”
洵追气笑了,什么小公子?什么安全送达?
“我要真想跑,你能拦得住我吗?”洵追反问。
“陛下大可试试。”
洵追紧了紧握剑的手。
“好。”
第四十四章
晏昭和看了眼洵追手中的剑:“拿得动吗?”
语气关心,像是真的在询问洵追,可洵追知道,晏昭和这是在无声地笑他。
天子不该拿不动剑,更不应该拿皇帝佩剑之外的任何一把剑。可他就是做到了,把所有禁忌,所有的不允许都做了个遍。如果只是寻常人家,多病多灾自然是要好好养着,成为所有人不约而同怜惜的孩子。可他是皇帝,是所有强壮的少年,孱弱的女人,手无寸铁百姓们的庇护伞。
这世上最不该笑他的是晏昭和,最有资格嘲笑的也是晏昭和。
嗓子眼发干,洵追闷着力气咳嗽,剑柄处的流苏随着他身体的晃动而随着风飘扬地更高。
胸腹传来剧烈的疼痛,牵着五脏六腑。器官与器官之间缠绕着丝线,将所有都连接起来,只要有一处受伤,丝线会拉着其他器官一齐承受如排山倒海之势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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