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奴儿(93)
然而记着又不过是平添痛苦,何况轩辕凛既然无法容忍旁人忘了程欢,又怎么能承担起自己忘掉爱人的痛苦……
轩辕净长叹一口气,这时候他才明白过来,对轩辕凛的痛苦和悲哀,他无能为力,他什么都做不了,连句宽慰的话都无从说起,大约也只能是陪着他安安静静的在这个程欢住过的小院子里站着,等他收拾好破败的心情。
第二日,轩辕凛照旧早朝,他那么高高在上,哪怕轩辕净站的离他最近,却仍旧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知道没了程欢,没了张尽忠,那座本就只有一个人能座的龙椅,忽然间变得更锋利威赫起来。
而高座其上的轩辕凛,宛如困兽。
朝毕,轩辕净拦住了要去御书房为静王求情的宗室,他别的做不了,至少能让轩辕凛在这种时候不被打扰。
他慢慢到了御书房,隔着窗看了一眼轩辕凛,看他提着笔半晌没落下,转身往太极殿去,他要去再看看程欢。
到了门口,发现林丰正守在这里,他一怔:“林公公怎么在此?”
“皇上吩咐,不许旁人惊扰了程公公,旁人看着奴才不放心,这才自己个守着。”
轩辕净一怔:“皇上可说了后事如何料理?”
林丰摇摇头,眼见周遭并无他人,这才压低了声音开口:“皇上昨夜回来,在外头坐了一宿,连内殿都不肯进,半个字都没提程公公,奴才也不敢问……可这天气热的这样厉害,只怕要不了多久尸身就要坏了。”
然而轩辕凛不开口,又有谁敢动呢?
林丰朝轩辕净做了个揖:“奴才有个不情之请。”
他不开口,轩辕净也猜到了,不过是想请他去问一问皇帝,就算轩辕凛再不想提,人死了也还是死了。
“本王就走一趟……听说是郎缺在查这桩案子,可有眉目。”
林丰摇了摇头,眼神却朝着西边飘了一下,轩辕净一顿,竟然是后宫下的手……
事关后宫,他不便再问,慢吞吞回了御书房,他着实不想再提起程欢,看轩辕凛痛苦的连话都说不出来却还要强自按捺的样子……
可让轩辕凛眼睁睁看着程欢发臭,腐烂,化作枯骨又何尝不残忍。
他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轩辕凛却难得没在御案后头,反倒在博古架前,抬手自木匣子里拿出一粒碎银子,轻轻丢进龙凤纹罐里,那银子却在罐口崩了两下,贴着边沿掉了出来。
轩辕凛盯着那枚碎银子看了几息,竟慢慢笑了:“满了……”
轩辕净一时不敢打扰,安静的候在一旁,看轩辕凛弯下腰捡起那碎银子,轻轻丢进旁边的花瓶里。
“贤王来了啊。”
轩辕凛轻轻的扶了一下博古架,转过身来看着轩辕净,他瞧着不意外,仿佛是早就知道他会来。
“朕以为,你今日不会进宫。”
轩辕净叹了口气:“臣知道有些事不该开口,可臣腆为兄长,这些话臣若是不开口,便没有人会说了。”
轩辕凛静静看着他,见他紧紧握着拳,全身都透着忐忑,突兀的一笑:“皇兄不必如此,朕知道你要说……的后事,朕会让他入土为安。”
轩辕净没想到他会这么平静,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皇兄,朕有道密旨要给你。”
难不成是关于程欢的后事?
轩辕净谨慎起来,心里却有些不解,就算轩辕凛再看重程欢,可在外人看来,他不过是个奴才,此次毒杀他本就很古怪,哪里就至于死后还要做什么。
他脸上露出困惑来,轩辕凛却没解释,只用了些力道拍了拍他的肩膀。
成年后,他已经很少做这些亲密的动作了。
轩辕净不觉高兴舒心,反而莫名紧张起来,他看了眼密旨:“皇上,这旨意臣何时能看?”
“时机到了,你自然便会知晓……”
他看了眼外头亮的晃眼的阳光,微微眯了眯眼睛:“皇兄……你替朕寻风水宝地,将他脏了……不必告诉朕地址,朕不会去看他。”
轩辕净将他又不自觉的垂下头去捂胸口,知道这话题与他而言,十分痛苦,却张了张嘴,无法应声。
他心里总是很在意那一瞥,倘若真的不是眼花呢?
倘若他带着程欢出宫,路上真的被他逃了呢?
他缓缓吐了口气:“皇上,即便是臣即刻动身去寻风水宝地,也总需要些时日,如今天气炎热,如何等得?”
轩辕凛一颤,似乎想到了很不愿意看见的画面。
“臣想,不如先将他封存在冰窖……”
“不行。”轩辕凛一口回绝,他青着脸看过来,“他有寒症,如何能扛得住冰室寒凉。”
轩辕净一滞,慢慢握起了拳头,抬头盯着他的眼睛,缓缓吐了口气,语调艰涩道:“那皇上……想眼睁睁的看着他被暑气侵蚀,面目全非?”
【作者有话说:正文存稿已经完结,所以从今天开始,每天双更】
第97章 破罐子破摔1
轩辕凛到底还是同意了将程欢放进冰室,他本不想再去看程欢,也不想再有人提起他,他倒是宁愿自己从没有去寻过他,就当他在宫外活得自在。
然而让旁人碰触程欢的身体,哪怕是尸体,也是他无法忍受的。
轩辕凛在太极殿门口站了很久才抬脚迈进去。
这座宫殿里,处处都是程欢的痕迹,他每走一步,都仿佛瞧见一个程欢在笑嘻嘻的看着他。
笑声很快连成一片,蛊虫一般往脑海钻,轩辕凛有些头疼,扶着灯柱站稳了些,忍不住抱怨:“你已经很久……没这么吵了……”
笑声忽的一顿,轩辕凛扶着灯柱的手一紧,再抬眼去看,太极殿已然空空荡荡,再瞧不见一丝程欢的影子。
“朕……不是嫌弃你……”
他呢喃一句,还想再去寻程欢的影子,却忽的回过神来,他又在做这些无聊的事,程欢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院子里,他现在应该安安生生的,躺在床上。
轩辕凛轻轻推开了门,沉郁腐朽的气息携裹着阴风迎面扑出来,曾经那么繁荣热闹的地方,如今竟变成了这幅样子,仿若一座活人墓。
程欢的确不该呆在这里。
他开门进了内室,程欢难得安生,既没睡得四仰八叉,也没从床榻上滚下来,乖巧的不像话。
轩辕凛每每看见他,总觉得先前的一切都像是梦,他这样鲜活,怎么就会死了呢?
他理了理程欢不知何时凌乱起来的发髻,弯腰在床榻下面摸出个小箱子来。
“朕一直想给你看看这些东西……”
他打开那小箱子,取出一只陈旧的拨浪鼓来,轻轻晃了晃:“这是朕儿时的东西,朕想你应该会喜欢,可惜的是,拿出来的太迟了……若你再也不会醒过来,就让这些东西陪着你吧。”
他握着程欢的手,轻轻将拨浪鼓放在他手心里:“你从来不喜欢太极殿,嫌冷清,嫌离着大明宫远……”
他闭了闭眼,喘息突兀的急促起来,连握着程欢的手都有些不稳,拨浪鼓从两人手中摔了下去,“啪”的一声响,久无人摩挲的物件摔出了一道裂纹。
轩辕凛盯着那拨浪鼓看了许久,才弯腰捡起来,重新放在程欢手里,他张了张嘴,声音却都被压在了喉咙里,只要用气音含糊道:“摔坏了……”
他没再开口,守着程欢坐了小半个时辰,直到外头林丰来寻人,他才站起来,弯腰将程欢抱在怀里。
他本以为这太极殿,是世上最好的地方。
曾经的这里,只要进来,便没有人能伤害他,便是威严的父皇再如何凶悍,一来了这里,也都收敛了,变得温和可亲起来。
这样美好的地方,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面目可憎了呢?
轩辕凛站在门口,回望这座陪伴了他二十多年人生的宫殿,悲哀的发现,这世上再没有任何地方,能容纳帝王的脆弱了。
他再没有父皇,没有君父,也没有……程欢了。
他抱紧了怀里的人,却迟迟迈不开脚步。
这一刻,他很想抱着怀里的人,回到这座宫殿里,关上那两扇厚厚的大门,永远不再出来……
“皇上,烈日炎炎,当心暑气。”
轩辕凛轻轻一颤,茫然的循着声音看过去,却是轩辕净,他不知何时来了这里,正站在他身边,和他一起看着这座宫殿。
“臣记得那时候,皇子公主都喜欢来这里,君父为人慈和,总有拿不完的小玩意……”
“这里……已经是冷宫了。”
轩辕凛说完转身朝前走,轩辕净朝着牌匾拜了拜:“君父,保佑这个您养大的孩子吧……”
他拜完,转身急匆匆去追轩辕凛,见他在冰室门口停下,心里知道他不忍,可事情到这一步,已经是没了别的法子,不管程欢是真死假死,总不能一直放在太极殿里。
“皇上,进去吧,臣命人单独开辟了一间,决不会让取冰的宫人扰了他的清净。”
轩辕凛垂下眼睛看着程欢,嘴唇动了动,却是许久才发出声音来:“朕知道你不耐寒……忍一忍……”
他把程欢往上拖了拖,看着那冰室大门,却无论如何都迈不开腿,活着的时候,程欢便受尽苦楚,如今走了,竟还要被霜寒逼迫。
轩辕净眼看着他的神情从木然变得痛苦起来,心里狠狠一跳:“皇上,日头太大了,这样他受不住的。”
这话狠狠戳了轩辕凛心口一下,疼的他一颤,却终于肯抬脚往里走,轩辕净松了口气,给内侍递了个眼色,催着他们赶紧将大门合上。
“皇上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