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奴儿(92)
轩辕凛此时才开口:“朕知道。”
轩辕净不由松了口气,皇帝就是皇帝,虽说痛失所爱,可仍旧存有理智,没有被痛苦蒙蔽心神。
“他图谋的是皇位,毒害程欢毫无意义。”
这话仿佛是在为静王解释的,可轩辕净却莫名的听出了一股不祥的气息,果然,轩辕凛很快便转了话锋:“可他试图掳走程欢总是事实,朕定然要让他知晓何为错。”
轩辕净叹了口气,龙有逆鳞,触之即死,轩辕凛待程欢入住入保,又怎么能容许旁人残害过他却又忘于脑后。
“那臣再回去审问……”
“朕亲自去。”
他又看了眼灵位,转身进了主殿,轩辕净只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透过轩辕凛撩开垂幔的缝隙看了里头一眼,瞳孔随即一缩。
他难道是眼花了不成?为何方才瞧见程欢睁着眼睛?
他急切的上前一步,撩开垂幔看过去,程欢却是满脸苍白的躺在床榻上。
轩辕凛没理会他的鲁莽无礼,他本想多看一眼程欢,可一瞧见他这样安生的躺着,胸口便如刀砍斧劈般痛苦起来,即便隐忍克制如他,也有些扛不住,只得靠在桌案上稳定心神。
轩辕净盯着程欢看了几眼,忽然问轩辕凛:“皇上打算如何安置他?便是这太极殿阴冷,可毕竟是夏日,只怕也撑不了多久。”
轩辕凛闭上眼睛,沉默不语,显然很不想谈论这个话题,轩辕净心里却生了疑,只是想不明白,倘若程欢当真没死,为何并不理会他们,又是如何瞒过太医诊断的?
倘若死了,他方才当真眼花了不成?
难道他已经到了眼花耳聋的年纪了?
轩辕净越想越觉得不安宁,正想说点什么,轩辕凛却已经受不了他这么久一直盯着程欢的视线了,虽没有说什么,却抬脚走了出去。
轩辕净只好抬脚跟上。
两人走到半路上,迎面遇见了匆匆赶来的林丰,轩辕凛目不斜视,仍旧大踏步往前,轩辕净心里一动:“林公公,本王有一事请教。”
林丰连忙弯了弯腰:“殿下客气了,有话您直说就好。”
“这宫里的宫人,死后是如何安置的?”
林丰一顿,心里猜着这是要为程欢的后事做安排,却着实有些为难:“不瞒殿下,宫里的奴才,若非主子眷顾,多是往冷宫枯井里一扔,也或是宫外的乱葬岗,倘若真要办丧事,怕是没有旧例可寻。”
轩辕净心里一动,直觉他是猜到了真相……可皇上对程欢不好吗?为什么想走?
甚至不惜用假死这样惨烈决绝的办法。
这中间到底是出了什么差错,两个人竟走到了这样的地步。
轩辕净不明白,眼下却也没办法去问不知道是不是真死的程欢……其实若是人没死,轩辕凛这不错眼的盯着人看,总能察觉到端倪的,可他眼下虽看着平静,心里只怕是早就乱了,再多的破绽也瞧不见。
他这做兄长的,不管成功与否,都再替他推一把吧……
轩辕决到底是先皇的血脉,虽说有罪在身,可并未削去爵位,因此说是囚禁,也只是关在偏僻的屋子里,既没带上枷锁,也捆束手脚。
但轩辕凛是如今神思不属,轩辕净唯恐静王狗急跳墙,失手伤了他,因而进门之前,便让人将静王绑在了柱子上。
轩辕凛在椅子上做了下来,抬头扫了一眼脸色狰狞的静王,语气冷凝:“朕听说,你不肯认罪。”
“我做的我认,没做的当然不认……你别想往我身上扣罪名。”
轩辕凛抬手揉了揉额角,有些提不起精神来,他其实不必非要现在处理烂摊子,不管是静王的谋反,还是针对程欢的谋杀,都有人在查办。
他即便是如今这般插手,也并没有帮上什么实质性的忙。
可他不能在御书房里呆着,也不能在大明宫和太极殿,乃至于宫里任何一个程欢去过的地方。
他总瞧见那小子嬉皮笑脸的朝着他跑过来,一眨眼却又不见了。
他心里知晓这些都是假的,程欢如今乖顺的一动不动,根本不会如以往那般四处乱跑,可身体不听话,总是四处乱看,他没办法,只能先躲出来。
眼见他似乎走神了,静王颇为不满:“喂,你要杀要剐说句话……本王可不怕。”
轩辕凛这才意识到自己又想起了程欢,奇怪的是,心口的疼竟然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不过几个时辰了,竟然习惯了吗?
他歪了歪身体,抬手抵着额头,掀了掀眼皮看过来,静王被看他看得浑身一颤,畏惧的移开视线,片刻后又觉得很丢人,强撑着又看了回来。
却不想轩辕凛不知何时迈步到了他跟前,正垂着眼睛审视他,静王被唬的吞了吞口水,缩着脖子小声嘀咕:“干,干什么呀?”
“贤王说,要将你削去爵位,囚于皇陵别院。”
静王心里一喜,虽说要一辈子被关着,可要是能不死,自然还是不死的好,何况皇陵那里,都是自己的亲信,即便拍了禁军去看守他,可他迟早会有机会逃出来的。
他心里多了几分热切,盼着轩辕凛早些将他发落了。
“可朕否了,朕经年不见你,你便在凉京多住些日子吧。”
轩辕凛忽然笑了笑,他明明并没有表情,可看的静王却是浑身寒毛直竖,总觉得这话仿佛是要他陪葬一样。
第96章 不谓疼3
静王瞳孔一缩:“为什么?谋反这样的罪我都认了,你还把我留在这里干什么?”
谋反的罪他的确认了,可于轩辕凛而言,这不够……
为什么要忘了程欢呢?哪怕只是见过一面,也该记得他才对……为什么要忘记他?
他胸口又疼起来,明明已经疼了小半天,可他竟然丝毫没适应,仍旧喘不上气来,他盘膝坐在地上,抬手抵着慢慢渗出冷汗的额角,身体却还是在颤抖。
静王被吓到了:“喂,你没事吧?你是不是要死了,想让我陪葬?我告诉你,你不能杀我,要是我死在你手里,九泉之下,皇祖母不会放过你的……还有轩辕家的列祖列宗,谁都不会饶过你这个残害手足的人……”
轩辕凛闭着眼睛咬着牙,承受这一阵阵剜心之痛,提不起半分力气来理会静王。
静王被吓到了,扯着嗓子喊救命,见外头并无人理会,轩辕凛也是无动于衷的样子,终于认命。
“反正谋反的罪都认了,难道还怕别的罪名?”他嘀咕一句,打算破罐子破摔,“你别不说话,我认罪,你说什么罪我都认。”
皇上,你别不理奴才呀……我认错,什么错我都认……
轩辕凛“腾”的抬起头来死死盯着静王,静王被唬的浑身一颤,恨不得把脖子缩进衣裳里去,惊慌失措道:“干,干什么呀?”
“别学他说话!”
静王:“???”
轩辕凛狠狠揪住他的衣襟:“不许学他!”
“我学谁了?”
轩辕凛张了张嘴,竟然说不出那两个字,他摸了摸自己的喉咙,明明是好好的,他还能呼吸,为什么不能说话?
程欢,程欢,程欢……
朕说不出你的名字了,怎么办……
静王被他吓得全身都贴在柱子上,小心翼翼道:“你……没事吧?”
轩辕凛忽然抬手狠狠揪住了他的衣襟:“看在皇祖母的面子上,朕不会杀你,可你掳他的事,朕决不轻饶。”
静王被吼得懵了一下,回过神来的时候,轩辕凛已经扶着门框慢慢走了出去,他浑身一个激灵:“我到底掳谁了啊!?”
门“砰”的一声,在他面前被合上了。
轩辕净守在院外,久不见轩辕凛出来,心里担忧,便寻了过来,一开门却瞧见他正抬头看这院子里的一颗枯树,心里正纳闷,忽的一顿,想起一茬来。
当初程欢被发到太极殿去,他将人偷龙转凤换出来养病,正是安置在这间小院子里,难不成被轩辕凛察觉了?
他心里又忐忑又心疼。
“皇上,天黑了,该回宫了。”
轩辕凛静了片刻才淡淡的应了一声,身体却并没动弹,仍旧仰着头看那颗已经枯死的老树,不多时,一片枯叶飘飘摇摇的落下来,擦着轩辕凛的衣摆打了个旋,远远的飞了出去。
“皇上?”
轩辕凛抬脚走了过来,他仍旧身姿笔挺,龙行虎步,不坠半分帝王威仪,可他越是如此,轩辕净心里越是不安宁。
程欢死的那样突然,轩辕凛接受的这样平静,他实在是心慌,这个年纪的感情,一旦种下,便是毒瘤,突然挖掉,怎么会不难过……
“皇上……我们是兄弟。”
他到底忍不住,抬手搭在轩辕凛肩膀上,他不觉得轩辕凛会痛哭流涕,但哪怕是要喝酒也好,发脾气也好,总好过这样强撑着的冷静。
可轩辕凛却并没有吭声,只笔挺的站在这狭窄的院子里,盯着眼前荒芜的景象,半晌都不动弹。
轩辕净叹了口气,他如今真切的盼着程欢并没有出事,盼着今日太极殿的一瞥并不是眼花。
“皇兄……”
轩辕凛忽然开口,声音嘶哑又轻缓,不过片刻便消散了,可轩辕净还是听见了,也听出了这短短两个字里透出来的茫然和恐慌。
晚来风起,枯树上残存的枯叶扑簌簌落了下来,轩辕凛抬眼看过去,声音几乎被淹没在这风声和落叶声里——
“我现在,说不出他的名字……也不敢去想他……是不是,用不了多久,就会忘了他……”
轩辕净张了张嘴,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盼着轩辕凛忘了程欢,往后的日子自然会更轻松,可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的人,怎么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