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奴儿(33)
他多少有些感激,却觉得很没有必要,轩辕凛都说了,知道自己是清白的,因而他十分笃定,自己迟早会被放出来,所以这份感激里,又掺杂了点嫌弃,觉得他有些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然而张尽忠的脸色却很不好看:“你知道皇上怎么回贤王殿下话的?”
程欢完全不想知道,他现在只想把那块令牌抢回来,免得张尽忠真要赶他出宫。
然后张尽忠死死抓着他的手腕,力道之大竟让程欢有些吃痛,他闷闷哼了一声,开始拽自己的手腕,张尽忠却死活不肯松手,还将令牌塞进了他的腰带里。
“皇上说,你心性歹毒,若是为了阻拦陈荣进宫,朝皇子下手,并非不可能。”
程欢呆了呆,怀疑的看着张尽忠,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心性歹毒?”
他有一瞬间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了些什么恶事,才被轩辕凛这么指责,可很快委屈和恼怒就压到了理智,他几乎跳起来,怒道:“他那天不是这么说的,再说我哪里歹毒?说我歹毒……我……”
他四处看了一眼,气势汹汹的朝着郎缺去了,抬手就要抽他的刀:“我要是歹毒,我就先砍死陈荣那个贱人……”
郎缺看他这架势,早就防备着了,瞧见他走近,连忙侧身躲了过去,一抬手将他推开了,苦笑了一声:“我说程公公,你怎么又闹?”
他着实被程欢闹怕了,宫里最近大大小小的事,竟全是他折腾出来的,如今不过是个寻常内侍,竟还有胆子在大明宫跟前吵闹。
郎缺简直想给他磕几个头,求他离自己远一些。
程欢却不理会他,见抽不到他的刀,只好去寻摸别人的,众禁军警惕的看着他,纷纷戒备起来,程欢试着抢了几次,没能得逞,倒是被绊了几个跟头,趴在地上有些起不来。
禁军看着他纷纷扭开头憋笑,程欢有些恼:“笑什么笑!”
张尽忠嫌他丢人,跺了跺脚训他:“你快给我消停些吧!”
程欢咬了咬牙,他倒是不觉得丢人,只是很气恼,他有些分不清轩辕凛的话,到底哪句真哪句假,心里很有些慌,也顾不上理会张尽忠,跌跌撞撞跑进了御书房。
里头轩辕凛还在和陈荣说话,两人的音量却都有些高,程欢还没靠近,便听见陈荣语调不阴不阳的说:“皇上九五之尊,总要子嗣继承皇位,娘娘们也就算了,臣也不是不识大体之人,只是既然臣肯为皇上牺牲至此,皇上是不是也该拿出些诚意来?”
轩辕凛顿了几息,才语调微妙的开口:“哦,你要什么诚意?”
“臣要皇上保证,后宫之中,只有臣一个男人!”
第35章 走了走了3
程欢张了张嘴,心里有些庆幸,他又不是个男人,就算轩辕凛答应了陈荣,也和他没什么关系。
他刚要松口气,就听陈荣继续道:“皇上选程公公还是选臣?”
御书房里,轩辕凛眉头一拧,心里莫名升起一股厌恶来,他发现自己不喜欢旁人提起程欢,尤其是用这种不善的语气,他说不出来原因,可心情却一路恶劣下去。
只是他到底还是自持的,仍旧耐着性子和陈荣解释:“朕对他,不过是当做一个寻常奴才,你大可不必如此介意。”
这话在陈荣听来,就是全然的敷衍,倘若程欢只是寻常奴才,轩辕凛何必火急火燎的将人从浣衣局捞出来,按照宫里的行事方法,牵扯上后宫和皇子,程欢现在早就成了一具尸体,哪里还能在御书房外头大呼小叫。
陈荣不由冷笑:“皇上这话,臣不敢信。”
轩辕凛顿了顿,眉头皱的越紧:“陈荣,你是书香之后,又是国之栋梁,与一个奴才计较,有失身份。”
纵然陈荣仍旧觉得这话听着是要为程欢开脱,可其中的意思,的确说中了他的心事,他与程欢本就是天与地,和他计较的确不好看,可就算如此……
“臣看程欢,如肉中钉眼中刺,皇上不介意一个奴才,可臣曾被他多次刁难,着实无法容忍。”
轩辕凛眉眼低沉下去,看着陈荣的视线多了几分探究,他以为陈荣不至于如此睚眦必报,说到底,陈荣和程欢之间的不快,无关痛痒,不过是些小摩擦,皮肉之苦而已,实在谈不上深仇大恨。
可他这般咬着不放,让轩辕凛不解之余也有些厌恶。
这般心胸狭隘,当真适合进他的后宫吗?
他心里沉甸甸的,十分不悦,语调也跟着沉凝了几分:“那你说,想如何?”
陈荣张了张嘴,眼底露出几分狠辣来:“臣只是以为,既然程欢蓄意谋害皇子,这般胆大包天,着实不该再留着。”
不该留着?他这是要……杀了程欢?
轩辕凛瞳孔猛地一缩,盯着陈荣的视线阴沉锋利起来,他扶着御案慢慢站直身体,语气沉凝中带着几分凛冽:“朕的旨意上,说的明明白白,文贵人是受惊难产,程欢是无心之过。”
陈荣只觉一股寒气自脚底升上来,他心里一突,打了退堂鼓,可想到往日轩辕凛对自己的纵容,还是冷静下来,冷笑了一声:“可臣却听说,程欢是为了阻拦臣进宫,才谋害皇子的……这不是皇上亲口所说吗?”
轩辕凛的脸色彻底黑沉下去,语气里的不满完全不加掩饰的暴露了出来:“朕的话,你竟知道的如此清楚。”
陈荣心里一颤,从轩辕凛的话里听出了几分压迫和恼怒,知道他这是嫌自己逾距了,心里的畏惧更甚,可面上却不肯显露分毫,仍旧强撑着看过去:“当日贤王殿下来求情,臣乃是当日值守的书记官,就候在一旁,因此听了一句……皇上如今是要为程欢遮掩?”
轩辕凛目光冷凝,直直的看着他,半晌都没移开视线。
陈荣被他看得呼吸一滞,不自觉闭紧了嘴,没再敢吭声,心脏却颤动起来,他本想偷偷瞄一眼轩辕凛的神情,却半晌都没能聚起勇气来。
帝王威压,果真不是玩笑,往常贤王时常说轩辕凛是天生帝王,他还只当是轩辕净宠溺弟弟,才怎么看怎么好。
可现如今,他却不得不赞同轩辕净了,皇帝这身威压,当真让人不好受。
随着时间加长,气氛越发沉凝难捱,他的腿已经不自觉的开始发颤,只死死咬着牙强撑着,才没有开口认错求饶。头皮却一阵阵发麻,身上的毛发仿佛都要站起来一般,有一瞬间,陈荣几乎以为自己会被这气氛活活压死。
恰在这时候,轩辕凛开口了,他语调放缓了些,已经听不出多少情绪来了,却仍旧听的陈荣浑身一颤。
“若如你所言,程欢该处以何刑?”
陈荣张了张嘴,明明一肚子话想说,却发现自己完全发不出声音来。
外头张尽忠忽的喊了一声:“小兔崽子!你在这里听什么呢?”
他似乎意识到这是哪里,很快压低了声音,轩辕凛没听清楚她说的什么,全部心神还都落在陈荣身上。
这一打岔,陈荣才彻底回过神来,胸口闷闷的发疼,他刚才被轩辕凛吓住了,喘气都没顾得上,眼下一回神,下意识张开嘴狠狠喘了口气,却不敢说别的了。
他不是不想对程欢斩草除根,只是轩辕凛这幅样子,让他察觉到了危险,本能的选择了闭嘴。
“爱卿以为,要处以何刑?”
轩辕凛又问了一遍,他语调越发平缓,仿佛是在闲聊说着天气,可说话的速度却有些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听得陈荣不自觉的颤栗,牙齿咬得生疼。
轩辕凛却也不再问,只盯着他看。
陈荣额角冒出一滴冷汗来,僵硬的扯扯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来:“臣只是就事论事,并没有别的意思。”
轩辕凛轻笑一声,仍旧是平淡舒缓的语气:“可朕以为,爱卿所言十分有理……斩首示众可好?”
陈荣连勉强的笑容也维持不住了,僵硬的戳在地上没敢再开口,只觉得轩辕凛的视线如同锥子,刺的他浑身上下都火辣辣的疼。
轩辕凛一扯嘴角,语调微微上扬,音量却低了下去:“爱卿不满意?那毒酒?白绫?不若凌迟吧。”
陈荣张了张嘴,身体猛地一颤,只觉轩辕凛这话说的,不像是要处决程欢,倒像是要拿来惩治他的。
他身体微微一晃,脸色发白,干巴巴的吞了吞口水,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
外头忽然响起慌乱的脚步声,轩辕凛抬头看了一眼,并未理会,他知道张尽忠和郎缺在外头守着,不会有闲杂人等靠近。
他仍旧看着陈荣:“爱卿都不满意?”
陈荣撑不下去了,跪伏在地请罪:“臣……并无此意。”
轩辕凛垂下头,盯着御案上的折子看,仿佛是忘了底下还跪着个人,半晌后才忽然开口:“翰林院差事繁杂,你便好生处理公务吧。”
陈荣一愣,心绪还没从帝王威压中回过神来,惊讶却已经涌了上来,他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脑子有些懵,轩辕凛这是什么意思?不让他如入宫了?
他浑浑噩噩的退出了御书房,被外头略有些刺眼的阳光一照,才猛地一哆嗦,回过神来,满脑子都是不可思议——明明之前为了让他答应,还逼迫轩辕净却做说客,现在竟然说变就变了?
他本该觉得轻松的,不必入宫,不必和轩辕净分开,正如他所愿,可他心里竟然只觉得茫然无措,他愣愣的回头看着御书房的闭合的大门,混乱的脑子总算冷静了一些。
刚才的轩辕凛……
想起那慑人的气势,陈荣又是一颤,心里却有些茫然,他为何发怒?是因为自己听见了不该听的,还是因为提起了程欢?
他咬了咬牙,不甘愤怒后知后觉地漫上来,很快占据了他全部心神,他纵然不喜欢轩辕凛,答应入后宫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可即便如此,轩辕凛忽然间的冷落,仍旧让他十分不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