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毒女配,性别男(57)
他又突然想起来,他连今日的早膳与午膳都还未用过。
思及此,他倾身吻上子恒沾染了雨水的墓碑,含笑着道:“子恒,我要去用今日的早膳与午膳了,明日再来看望你。”
说罢,他又用面颊蹭了蹭那墓碑,才缓步离开了。
要回家必定会经过崔家祖坟地,因而他再次瞧见了那恶犬的尸身以及立于其尸身旁的酆如归与姜无岐。
他视恶犬的尸身于无物,向酆、姜俩人颔首示意过,便走远了。
酆如归望着踽踽独行的云研,喟叹一声,而后低下身来,掰开恶犬的下颌,探入一指,将牙齿一一扫过。
弹指间,怨气竟弥漫了开来,推挤在鼻尖,颇为刺鼻。
他仰起首来,问姜无岐:“姜无岐,你可闻到怨气了?”
姜无岐静默片刻,才颔了颔首。
酆如归思索着道:“这恶犬应是思念崔迎久了,在它不知情的情况下,怨气渐生,污染了它的口腔,因此,被它咬上一口,伤口便极有可能腐烂变质。”
姜无岐在虚空写道:那该治疗?
酆如归摇首道:“我也不知。”
姜无岐一把扣住了酆如归的手腕子,在他掌中写道:你无事罢?
左足足踝上的伤口自适才出老翁住处开始疼起,便未有半点缓解,应当已腐烂了,但酆如归不愿令姜无岐担忧,便勾唇笑道:“我乃是千年恶鬼,你这般问,太过小瞧我了罢?”
酆如归神色舒缓,左足瞧起来并无异常,但姜无岐着实放心不下,欲要亲眼瞧上一瞧方能罢休。
雨势急骤,不便查看酆如归的伤口,姜无岐决定待回了“珍宝馆”,定然要酆如归褪下鞋袜来。
酆如归言罢,扶起崔迎的墓碑,崔迎的墓碑乃是木质的,生了零星青苔,又染上了殷红,方才云研便是拿了崔迎的墓碑将恶犬打死的。
倘若云研前世当真是崔迎,不知崔迎会作何感想?
他将墓碑好生立于墓前,又徒手在崔迎的坟包上,挖了一个坑,从血水中捞起恶犬的尸身,扯去红绸,将其埋于其中。
如此,恶犬与崔迎的尸骨便可永远在一处了。
他瞧着松软的坟包,自言自语地道:“人死之后,肉身归于尘土,魂魄前往地府,下一世的肉身是由生身之母所赋予的,血液的味道怎会相同?”
许是恶犬从云研的血液中闻到了崔迎魂魄的气味罢?
又许是恶犬身受重伤,神志不清,才误将云研认作了崔迎?
无论如何,恶犬算得上得偿所愿了罢?它终究在死前见到了崔迎。
——纵然那崔迎亲手送了它最后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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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出自白居易的《简简吟》,全诗如下:
苏家小女名简简,芙蓉花腮柳叶眼。
十一把镜学点妆,十二抽针能绣裳。
十三行坐事调品,不肯迷头白地藏。
玲珑云髻生花样,飘飖风袖蔷薇香。
殊姿异态不可状,忽忽转动如有光。
二月繁霜杀桃李,明年欲嫁今年死。
丈人阿母勿悲啼,此女不是凡夫妻。
恐是天仙谪人世,只合人间十三岁。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第67章:恶犬岭·其十二
姜无岐见酆如归面有怅然之色,低首吻了吻酆如归的眉心,又抬指拨开了酆如归凌乱黏在额角的鬓发,而后取出一张帕子来,为酆如归擦拭双手。
经过适才一番徒手挖掘,酆如归的双手覆满了又黏又湿的泥土,一些泥土甚至钻进了十枚丹蔻中,挤压着与丹蔻相接的指尖肌肤。
丹蔻已有数日未染了,但仍旧艳丽着,宛若鲜嫩的红梅绽于酆如归指尖之上。
姜无岐擦拭了片刻,雪白的帕子上却洇开了些许猩红,见此,他不由眉尖一蹙。
“半点不疼。”酆如归凝望着姜无岐,抬手抚平姜无岐眉尖的褶皱,又低喃着道,“倘若云研前世当真是崔迎,云研可会后悔在身为崔迎时曾将恶犬带回家中饲养?只要他不理会恶犬,恶犬便不会对他生出执念来,只要恶犬不对他生出执念,那么,所有人,包括他那旧友都不会被恶犬所害,恶犬也将是一寻常的野犬,纵然会寂寞些,纵然会受冻挨饿,但却不会因执念而苦熬百余年,更不会造了诸多罪孽。”
十指连心,怎会不疼?
但酆如归素来是不喊疼的。
姜无岐不知酆如归这一性格是如何养成的,心疼得将沁出来的血珠子尽数拭去,才在虚空写道:事实既成,断不可更改。且你这般言语,岂不是否定了崔迎与恶犬曾互相陪伴的辰光?
写罢,他接着去擦拭酆如归的手指,却闻得酆如归释然地道:“这世间原就并无十全十美之事,是我陷入迷障了,多谢道长为我解惑。”
你这般客气作甚么?
姜无岐将酆如归的双手擦拭干净,便又写道:我们回“珍宝馆”去罢。
“嗯。”酆如归主动牵了姜无岐的手,一晃一晃地向着“珍宝馆”走去。
由于暴雨不止的缘故,乡间小径泥泞万分,处处积水,不易行走。
他尚是二公子时,乃是千金之躯,衣不二穿,履不染尘,这般恶劣的天气是不愿出门的,假若须得出门,不是坐轿子,便是乘马车,还得由近侍时时撑着伞,以免在进出轿子与马车的丁点间隙,沾湿了衣衫,且雨天着过的鞋履如同着过一回的衣衫般,再不会着第二回,而是赏赐予伺候得力的近侍。
成为酆如归后,他改掉了从前大多数的讲究,但遇见姜无岐后,那些讲究却会时不时地冒出来。
若不是现下姜无岐右臂重伤未愈,酆如归定要缠着姜无岐背他。
姜无岐背不得他,他便只能乖乖地自己走着,但有姜无岐的手可牵,也不算太过委屈。
姜无岐被他轻轻摇晃着左手,不觉失笑,这酆如归实在是幼稚得紧,与他的形容半点不般配。
只见酆如归又以空暇的左手将先前藏于衣袂当中的狗尾巴草取了出来,抓在手中摇摇晃晃着。
若不是知晓酆如归乃是修炼千年的恶鬼,姜无岐当真要以为自己是带了一富家小公子在外游玩了。
姜无岐急着要瞧一瞧酆如归的伤口,心中焦急,但酆如归却是耍着赖不肯走快些。
俩人耗费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由崔迎的坟冢回到“珍宝馆”。
阵阵香气自“珍宝馆”飘散了出来,穿透雨帘,没入了俩人的鼻腔。
支撑“珍宝馆”牌匾的那枚生锈的铁钉已被暴雨打落了去,与那牌匾一道沉在一浑浊的水洼当中。
酆如归扫过牌匾,牵着姜无岐的手,一进得“珍宝馆”,却见云研正用着一碗面,面碗足有面盆大小,清汤寡水的,只飘着几缕小葱,乍看起来惨白一片,一如云研的面色。
这一大碗的面,云研竟已咽下大半。
云研听得动静,抬起首来,面上的暴戾、杀气与憎恶俱不复存在,仿若方才之事从未发生过一般,温和地与他们打招呼:“外头疾风骤雨的,你们总算回来了,淋得这样湿,可勿要着凉了,特别是酆公子你。我煮了姜汤,我这就去端了来,你们饮上一碗罢。”
说罢,他并不管酆如归与姜无岐是何反应,自去将庖厨里温着的姜汤端了出来。
酆如归、姜无岐俩人一人一碗接过姜汤,各自饮尽,又听得云研问道:“酆公子,你的左足足踝如何了?”
酆如归却是反问道:“被恶犬咬伤的那十六人如何了?”
云研狼吞虎咽地将余下的面用尽,才答道:“那十六人只不过是由于昨日镇中的其他两位大夫出远门去了,不得已才在我这做紧急处置,听闻今日其中一位大夫已返回家中了,他们便去了那位大夫处,无一人来我这复诊,故而详细情况我半点不知,而今我的病患只你一人。”
酆如归心知这伤并非云研所能对付,但云研身为医者,如若他执意不将伤口予云研诊治,恐怕会损了云研的自尊心。
且于姜无岐,除非他立即消失在姜无岐面前,不然这伤迟早是要暴露的。
可姜无岐拜他所赐的一身伤全未痊愈,他怎能在此时抛下姜无岐回鬼山去?
是以,他思索一番,仍是坐下身来,主动脱去百合草履以及染血的足衣。
裸露出来的左足足踝上的咬伤已往四周蔓延了约莫一寸,伤口渗出了鲜血来,红肿不堪,红肿之中隐约可见一点腐烂的皮肉。
云研低叹一声:“被恶犬咬伤之人中侥幸无事的有九成,他们不过是伤口迟迟拖延着不肯愈合罢了,至多半年,便能痊愈,余下的一成,不是丧命,便是截肢……”
酆如归从容地续道:“而我便是那不幸的一成之一,要么丧命,要么截肢?”
云研惨白的面色又白了一分,颓然更甚,陡然记起了往事,缓了口气,才幽幽地道:“三年前,我尚且不知截肢便能救下患者的性命,我蠢得只会用各种草药,我那旧友便是被我这般医死的。不知我若是让我那旧友在截肢与性命间二选其一,他会如何选?”
片晌,云研望住了酆如归道:“你又会如何选?”
酆如归后背一烫,猝然被人拥入了怀中,他回过首去,凝视着那人,含笑地道:“姜无岐,我无事,你不必忧心。”
姜无岐低下眼去,与酆如归视线相交,他的眼角余光能瞧见酆如归火红衣襟处的一副精致锁骨,以及少许的心口肌肤,目光所及之处,竟无一块完好的皮肉,即便大多伤痕已浅淡得几不可见,但不难想象酆如归当时鲜血染身的模样。
酆如归受了这许多的苦,而今竟要……
他不敢再往下去想,只不住地亲吻酆如归湿漉漉的发丝。
酆如归抚过姜无岐的染满了怜惜的眉眼,才朝云研道:“这伤口只会腐烂皮肉,亦或是连骨头都会受到牵连?”
“应当只会腐烂皮肉。”云研沉吟道,“我所见过的病患的骨头都如同寻常人一般。”
“既然如此……”酆如归低笑一声,“我将这左足足踝以及周遭的皮肉剔去也就是了,何以要截肢?”
云研大吃一惊:“生生地将皮肉剔去,你如何能吃得消?余下的皮肉只怕长不好,反而会引起感染,十之八九又将腐烂发溃,且骨头没了皮肉,又如何能再使用?”
“我并非寻常人。”酆如归目色坚定,绝无玩笑之意,“你赶紧拿了匕首来,将伤肉剔了便是,你再迟疑下去,这伤口会愈加厉害,那不是平白害我多吃苦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