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业十五年(67)
海水、群鸦、梧桐、雅乐、烟火、柑橘、兰花、佛陀...这些陈年旧事争相涌上心头,闹哄哄地推搡着,放肆地互相挤压...
蜷川再也承受不住,皱着眉哭出了声音。
卞云反应最快:“三哥!”
蜷川满眼泪水地叫出一个名字:“李郁。”
陆湛示意其他人退后,半蹲在床边,温言细语地安慰:“李郁不在这里,没事的,都结束了。”
他和薛行同时开口:“是个小姑娘。”
薛行得意地挑起眉毛:“这么默契?”
陆湛:“噫...”
“女孩子啊。”,蜷川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来高兴还是不高兴,“那我宁愿她像李郁,像我就太吃亏了。”
方嘉不合时宜地道:“他就在外面,要见吗?”
蜷川的神情骤然变得惊恐万分:“不要!”
他翻了个身,挣扎着想要下床,陆湛连忙扑上去,拽过一只床头的拉环,将蜷川的手套进去扣住。
蜷川昂起头,不住哀求:“别让李郁进来,我不想见他。”
他现在的状态和往常的样子相去甚远,卞云和方嘉吓得退后了一步,薛行也不清楚蜷川到底怎么了,紧紧闭上嘴不敢出声。
蜷川发现自己被铐住手也没有抗议,他无奈又伤感地环顾四周,喃喃低语道:“求你们,求求你们...”
陆湛推开三个呆若木鸡的队友,上前去搂住蜷川,像哄孩子一般拍着他的背:“好,不见就不见,你别害怕,不会有事的,什么都不会发生,放心。”
“嗯...我不要见他。”,蜷川嗫嚅着说,“他对我不好,我再也不想见他了...”
蜷川一直望着紧闭的房门,好像那是最后一道可以保护他的屏障。
在门的另一头,蒋芸刚刚洗净满手鲜血:“孩子生下来了,女孩,指标正常,还要放到新生儿科观察几天。”
展枫玥千里迢迢打飞的过来,绷着精神等了一晚上,听到孩子没事,眼眶顿时红了,她双手合十,背过身去连连默念:“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李郁迫不及待地问:“那他呢?”
“命保住了,但是由于麻醉时间过长,醒来以后认知功能可能会受到影响。”,蒋芸答道。
李郁的眼中第一次有了深深的惧色:“那是什么意思?”
蒋芸:“认知功能受到影响的意思就是,没有人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子,性情大变、智力倒退、记忆紊乱,这些都是有可能的。”
展枫玥脸上的喜色还未褪去,两腿一软,跌坐在走廊的座椅上,她身旁还有个纸袋,受到震动后摇晃起来,“啪嗒”一声仰面倒下。
李郁差点觉得自己也要疯了,他好歹控制住了自己,没有当场失态,寒声问道:“能治好吗?”
“麻醉带来的损害通常不可逆转。”,蒋芸的脸一片惨白。
“那戒指...”,展枫玥从纸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宝蓝色丝绒盒。
李郁看了一眼,劈手夺下,狠狠掷在地上。
他蹲在墙根边,不多时,蒋芸和展枫玥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
“人都这样了,还要戒指有什么用!”
他捂住脸泪如雨下,指缝间漏出一声满是伤痕的呻吟:“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抬起头:“都是我的错。”
展枫玥愤恨不已地瞪着他:“你现在明白了?不觉得太晚了吗?”
李郁沉默了,半晌,他扶着墙站起来,快步往前走去:“先让我见他一面。”
展枫玥拦住他:“他不会想见你的。”
“你滚开。”,李郁推开展枫玥,眼神完全空了,“我要去找他。”
按照李郁现在这样的精神状态,一旦相见场面势必失控,展枫玥深知这一点,拼命拉着他不让他过去。
两人都熬了一晚上,残余的体力不相上下,拉了半天也没个结果,就在这时,那扇紧闭的门终于有了动静。
门内的白光倾泻而出,薛行走出来,面如沉水地叫道:“哥。”
他自嘲地笑了起来:“或者还是称呼你的大名比较好?李郁?”
“老三不想见你。”,他清了清嗓子,“以后也不会想见你了。”
“怎么会这样?他怎么可能不想见我?”,李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薛行的表情寒到极点:“哦?不可能吗?”
李郁一时接受不了这个消息,他不断告诉自己:“不会的,不可能的...”
“你看看你自己做的那些事情,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薛行嗤道。
懒得和他废话,薛行重新回到病房,重重地带上门。
李郁猛然抬头,病房里的最后一点光线彻底消失在他眼前。
只有丝绒盒里的戒指还在兀自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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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
日本,埼玉县,桶川市,朝日五丁目。
“你小心点啊。”
陆湛扶着蜷川慢慢挪出家门,薛行一脸紧张地殿后。
侧面冷不防窜出一团咋咋呼呼的红色虚影:“叔叔!我来啦!”
“操!”
陆湛和薛行同时往后让了一步,红色虚影开始减速,最后变回软乎乎的实体,咯咯笑着扑进蜷川怀里。
蜷川沉默着接住小女孩,蹲下身把她抱进怀里。
陆湛捏捏小女孩的脸,操着一口夹生日语没好气地教育她:“慢点儿,撞到你爸了怎么办?”
小女孩笑盈盈地用中文回他:“君日本语本当——上手。”
“你这都跟谁学的。”,陆湛哭笑不得,从蜷川手里把孩子接过来。
小女孩靠在陆湛肩上,一刻也没闲着,向薛行抛了一个大大的媚眼加飞吻。
薛行被她逗笑了:“今天怎么那么乖啊?”
小女孩的眼睛转了转:“肚子饿了,要吃巧克力。”
这么乖果然是有原因的。
陆湛把脸一板:“家里没有巧克力,饿了就吃饭。”
小女孩急了:“我说有就有!”
陆湛:“没有!”
“昨天上午我去超市...”,蜷川轻声开口,打断了这一大一小之间毫无意义的争论。
“看到在打折就顺手拿了一盒,她跟我念了好久,拿给她吃吧。”
陆湛:“这...那你还出门吗?”
“算了。”,蜷川转身折回屋里,“我也没什么兴致,只想睡觉。”
好不容易做了半天思想工作,这下又白干了。陆湛和薛行对视一眼,无可奈何地牵起孩子跟上。
三年前,蜷川在日本产下一个女婴,他醒来后精神状态极差,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睡醒了就哭哭笑笑,很少和人交流,非要交流也是用母语,药吃了一堆,肚子上的刀口在慢慢愈合,但是心头的伤口却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
蜷川仿佛又变回了小时候的那个他,沉默、敏感、偶尔神经质,遍体鳞伤的躲在自己的壳里,来自外界的一点触碰对他而言都无异于毁灭。
还好,他的朋友并没有放弃他,SAUDADE全员把这三年活成了海绵里的水,愣是瞒住了粉丝和经纪人,轮换着一次次飞日本,四个人的心意都是一样的,既然爱情没有指望,那就从友情上尽量弥补,哪怕收效甚微——蜷川发起病来谁都不认得,只会机械地重复那一个名字。
夏枝一蹦一跳地跟蜷川去冰箱拿巧克力了,家里的厨房是开放式的,陆湛和薛行坐在客厅里,看着这对父女说说笑笑。
陆湛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把腿搁到薛行身上:“谢天谢地,你侄女没出过什么问题,不然大的发疯小的生病,那才真要命了。”
“是啊,这丫头壮得像牛一样。”,薛行动作熟稔地给他按着小腿。
陆湛笑骂:“人家是女孩子,哪有用牛形容女孩子的。”
蜷川夏枝听见他们交谈,含着巧克力像一阵风似的卷进客厅:“我不是女孩子,我是仙女!仙女!!”
薛行大笑,把小仙女按到身边坐下:“好好好,我们都听你的。”
陆湛叹气:“你也太宠她了。”
“我是她小叔,我不宠谁宠?”,薛行捏捏夏枝的脸,“哎,陆湛你发现没有,丫头长得越来越像...”
陆湛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
夏枝长得像李郁,谁都能看得出来。
蜷川生她的时候就说过,如果是女孩,希望能像李郁多些,像他会吃亏。
现在,这个不知是祝福还是诅咒的预言应验了。
蜷川在厨房泡了三杯茶,端到客厅时正好听见薛行和陆湛在讨论孩子的相貌。
夏枝扑过去抱住他的腿:“爸爸!!”
蜷川没站稳,被小姑娘猛地扑了一下,身体一抖,杯中滚烫的茶水洒到他的手背上。
“乖,我在。”,蜷川脸色苍白,勉强对孩子挤出一丝笑。
陆湛连忙迎上来解围:“薛行脑子有病,你别理他。”
“无所谓。”,蜷川放下茶,捂住烫伤的手背,“我去冲一下凉水,你们继续聊。”
陆湛坐回沙发,隔空用力点了点薛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薛行握住他的手:“这话早晚都得说,陆湛,我们现在中国日本两头跑,被人拍到不止一次了,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陆湛没好气地顶回去:“还能怎么办?瞒不住就扯瞎话,只要没实锤,打死我都不会认。”
“但是这样下去,我怕迟早有一天...”,薛行皱着眉头欲言又止。
“薛行我告诉你啊,不仅是你,回去你和老四老五说,都把嘴闭紧了,一个字都不许漏出去。”
陆湛情绪激动起来:“你看老三以前什么样,再看他现在什么样,瘦得都没人形了,精气神一个都不占,身边还带着孩子,粉丝看到会怎么想?媒体又会怎么说?”
他很早就看透了,真实是这份职业最大的禁忌。眉眼是描画过的,歌舞是排演好的,卖腐是需要把握分寸的,就连悲伤也须是和“仙女落泪”一样体面。
偶像的职责是给粉丝造梦,这个梦里绝不能有暴力、血泪、陈年密辛。
所以陆湛决心要把这个秘密保守到最后。
薛行觉得他没理解自己的意思,只好明示道:“我觉得吧...他的心结没解开,好不了的,我们又这么忙,你看要不让他来...”
这些年来,慕枝由李郁养,夏枝由薛行养,两兄弟一边一个,倒还挺平均的,李郁私下不止一次找过薛行,想要和蜷川重修旧好,然而蜷川的态度放在那里,薛行一直不敢答应,然而随着李郁找他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薛行觉得自己快要顶不住了。
陆湛一听就变了脸色:“你做梦!”
薛行:“不是,你先听我跟你说..”
“说个屁,你还嫌老三的身体不够差是吧?命都差点没送在那个畜生手上,你非得逼死他才甘心是不是?!”,陆湛勃然作色。
薛行苦着脸给他顺气:“不是!我哪儿会啊,唉,算了,我不说了,你别动气行不行?”
他这块三夹板当得简直太憋屈了。
陆湛不情不愿往薛行肩上一靠,闭起眼睛沉声说:“与其天天围着那个老畜生转,不如想想我们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