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业十五年(26)
电梯门开了,李郁耸肩,大步往外走。
“人家好看呀!留个好印象方便撩汉不是?”,展枫玥抢在李郁之前按响了门铃,“别忘了啊,帮他说几句好话!”
门内响起轻盈的脚步声,听着像是陈芳菲的,声音由远及近,展枫玥忙着组织语言,紧张地搓手,李郁则大喇喇地在门边站着等候:“好看?还能怎么好看?骨头里雕着花?”
话音方落门就开了,来应门的不是陈芳菲,而是一个美貌少年。
少年和李郁对视,后者大惊,当场无言。
岂止是骨头雕花,如果可以,李郁愿意把所有代表美好的字词全都给他。
展枫玥以为李郁看傻了,还挺得意,这下总算证明自己所言非虚,然而沉默的时间远远比她想象得要长,李郁和蜷川就这么盯着对方看,照理说两个人脸都小,看一会儿也就全看完了,至于跟个x光似的来回扫,恨不得连有几根骨头都数得清清楚楚吗?
展枫玥低声提醒李郁:“喂!”
大猪蹄子老神在在:“啊?什么?怎么了?”
幸好蜷川的情商还在线,滴水不漏地打了个招呼:“你好,我叫蜷川莲。”
大猪蹄子依然没反应过来,他善解人意地接话:“你是李郁,对吗?久仰。”
展枫玥也帮着解围:“对对对!认识就好,认识就好…”
蜷川把门开得更大一些:“进来吧。”
展枫玥看蜷川不像刚挨过骂的样子,悄悄问他:“尚导怎么说?有事可别瞒我啊。”
蜷川:“我没事,谢谢玥姐。”
大门离书房有一段距离,展枫玥不放心,争分夺秒地和蜷川说:“进去以后你千万别顶嘴,一切交给我,听见了吧?”
蜷川:“好,我听你的。”
他们两个热火朝天地咬耳朵,自然而然冷落了李郁,李郁不满,但是只能像个受气包似的忍着。
他开始胡思乱想,尚轶轩是出了名的爱折腾演员,为了让演员尽快进入角色,无所不用其极,蜷川又没有表演经验,这前前后后得受他多少委屈?李郁一旦往深处想,心就像刀割似的疼,偏偏还不能表现出来,用自己那点可怜的演技继续扮演拔吊无情的反派角色。
尚轶轩在书斋,抱着一卷《北齐书》看得起劲,手边放着一台发光的电脑,上面是《椎冰客》的完整剧本。
《北齐书》原书共十七卷,尚轶轩全搜罗来了,一卷比一卷厚,摇摇欲坠地垒在书架上。
他听见门开了,眼睛短暂地从文字上离开,潦草扫视来人,数了数人头,发现有三个:“行啊,来得挺齐。”
“李郁,枫玥,你俩都坐吧。”,尚轶轩翻过一页纸,“剩下那个,边上站着去。”
蜷川老老实实到书架边罚站,低头道歉:“对不起。”
尚轶轩浓眉一竖:“对不起就完事儿了?”
他从书架上抓出一份报纸,翻到娱乐圈头版,拍在展枫玥眼前:“我发现你可真行,还让他出去跟媒体澄清,骑个马是准备冲锋陷阵呢还是舍身成仁啊?”
提到这茬,尚轶轩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指着墙角那位说:“得嘞,为了擦屁股收拾残局,我连电影计划都拿出来了,告诉媒体你俩是因为拍《椎冰客》才凑到一起的,哎,不是我存心埋汰你啊,这话要是别人跟我说,我信都不带信的!你再想想媒体那张嘴多能编排,你展枫玥树大招风,他们不好好拿这个做文章都对不起每个月领的那份儿钱!”
尚轶轩机关枪似的说了一通,蘸着唾沫又翻过一页:“我提前把拍电影的消息放出去,原来准备的宣发计划都不能用了,啧,麻烦得很。”
李郁见缝插针地接话:“我手下有做宣传的团队,不如交给我吧。”
尚轶轩也挺厉害,长篇大论下来,一点也没耽误看书的进度,短短几分钟内又看完两页,他扶正老花镜,眯起眼睛阅读书上的小字:“你行吗?”
李郁:“尚导,我什么时候糊弄过您。”
“别别别,李大演员的这声尚导我可担不起”,尚轶轩连连摆手,“忒折寿。”
李郁是《椎冰客》的出品人之一,有人民币保驾护航,尚轶轩也不敢拿他当普通演员使唤。
李郁做事稳妥,尚轶轩和他合作多年还是放心的,宣传的事情解决了,开始集中火力攻击起罚站的那位。
他把书一摊,两只手交叠放在肚子上,优哉游哉地摇椅子:“说说吧,哪儿错了?”
很显然,蜷川把展枫玥刚才的叮嘱抛到了九霄云外,开口便是一句:“我没觉得我错了。”
“什么?!”
尚轶轩脸色变了,他一时激动,老板椅往后摇的幅度大了些许,撞到书架,书架和尚轶轩一样,也是老骨头一把,不堪压力,吱呀一声往前倒去,那十七卷《北齐书》首当其冲,前仆后继地向下滑落。
“小心!”
蜷川站在书架边,李郁想都没想就扑了过去,把他拉进怀里,厚重的书脊砸在李郁背上,他生受这一下,不忘紧紧搂着蜷川的胳膊,还拍了拍权作安抚。
确定蜷川没事以后,李郁才想起来,书斋里还有两个大活人看着,连忙与他分开,公事公办地问了一句:“没事吧?”
“没事。”,蜷川越过李郁,到尚轶轩面前说,“我爸杀人了,我是为这事才回去。”
这小家伙以前可是对他言听计从,半个不字都不敢说的,尚轶轩奇道:“哟,回了趟日本脾气见长。”
他不再责怪蜷川的失礼,轻轻一叩发光的电脑屏幕,好像在和剧本里的人物对话:“高洋少时沉默寡言,装得愚钝懦弱,不让兄弟们起疑心,高澄遇刺后,他才终于有机会一雪前耻。要知道,高洋此人痛苦沉潜十数年,那种苦,早就把骨头也腌透了。”
“我知道你的过去也坎坷,就让你录下来反复看,直到你的苦也把骨头腌透为止。”,尚轶轩说,“你挺努力了,但我动过换人的念头。”
蜷川:“这和我擅自离开的事情有关联吗?”
“你少了那股浑劲。”,尚轶轩看着屏幕里,由自己一手创作出来的人物,连神情都变得柔和起来。
他以手作刀,在书桌上“咚”一声劈了一下:“‘须以快刀斩乱麻’,高洋就是这么狂。”
看向蜷川:“这你行不行?”
不等蜷川回答,尚轶轩就把目光挪开,和李郁交流起来:“我觉得这孩子有点儿木,放不开,他要是跟你演同一个角色,你又太放得开了,前后表演衔接不上,给观众感觉不好,我这片子就算砸了。”
李郁心想就算木木的也可爱啊,就是我从小宠出来的,你有意见没?自然不敢宣之于口,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道:“确实。”
“所以我也有几个备用的人选…”,尚轶轩存心让蜷川着急,把语调拖得又慢又长。
蜷川又不吃这套,尚轶轩泄气地“嘁”了一声:“但现在再看,倒是都用不上了。”
他最后做了个总结:“《椎冰客》的几个主要配角的人选都定了,也差不多该开机了,你们收拾收拾东西,择日出发。”
李郁想当然地问:“到哪个影视城取景?”
尚轶轩把笔记本一合:“狮台。”
他知道李郁晕船,故意字正腔圆地说出后面三个字:“走,水,路。”
チョコ
“老尚我跟你说,下部戏…下部戏你找谁都别找我!”
李郁趴在船舷边,两条胳膊毫无生气地往下耷拉,为了让呼吸顺畅,套头毛衣的领口都被自己扯松了,仔细看能窥见胸前结实的肌肉。
展枫玥在船舱里剥生蚝,问身边的小钱:“第几回了?”
“第八回。”,好事的小钱在记事本上又添了一笔正字。
“哎呀呀太可怜了。”,展枫玥是出生在海边的姑娘,习惯了和水为伍,她把生蚝上的蒜蓉挑进小钱的盘子里,假惺惺地感叹,“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晕船呢。”
“而且晕得这么厉害,吐八回都不带停。”,小钱乖乖把蒜蓉全给吃了,说话的同时喷出一阵极具侵略性的味道。
展枫玥嫌弃地捂住鼻子,从包里掏出一板药片,拍在小钱胸前:“唉,看着也挺可怜的,去去去,这是晕船药,拿去给他吃了。”
李郁对晕船两个字都有条件反射了,脸色一变,又干呕起来。
尚轶轩举起手机,拍了一张标准的向上四十五度角无美颜直男自拍,踱到李郁身边,拍拍肩膀,安慰道:“加油,明天早上五点就能靠岸了。”
“五点?行,行…老尚,算你狠。”
一想到这样的状态还要持续十几个小时,李郁的意志力顿时碎得连渣都不剩,一把推开尚轶轩,如同一个发现初恋男友劈腿的单纯少女,蹬蹬蹬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晕船药还送不送啊?”,小钱在舱门前,茫然地举着药片。
展枫玥又开了一只生蚝:“他现在这个样子喝水恐怕都得吐,算了,让他去吧。”
李郁跌跌撞撞冲回自己的房间,刚进门就把毛衣脱了,裸着上身扎进浴室,从头到尾淋了个热水澡才稍有缓和,他挣扎着从浴缸里爬出来,伸手抹去镜子上的雾气,喷了自己一脸泡沫,清理下巴上凌乱的胡茬。
镜子边缘反射出一缕长发,李郁一惊,往回看去,发现浴室里多了一个大活人。
“谁!”
大活人开口了:“是我。”
“你?你的头发怎么…”,李郁轻轻用手去碰蜷川的长发。
“我对头套胶水过敏。”,蜷川自然地从李郁手里接过剃刀,“造型老师索性就给我接了个长发咯。”
李郁全身上下一丝不挂,只在腰上围了一块浴巾遮住关键部位,他的身体健康下线以后,良心倒是难得地上线了,一个劲儿把穿戴整齐的蜷川往浴室外推:“没穿衣服呢,不许胡闹。”
“我还有什么没看过。”,蜷川傲娇地一挑眉毛,“别乱动。”
他拿着剃刀在李郁脖子边比划:“看没看过《理发师陶德》?陶德后来回到小镇,杀人为妻女复仇时,用的就是这样一把剃刀。”
蜷川兴致勃勃地在谋杀亲夫的边缘试探,李郁笑了一声,随他去了。
刀刃上积满泡沫以后,蜷川打开水龙头,把泡沫冲掉,继续刮另一边。
李郁配合地偏过头,这位小祖宗得寸进尺,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黏黏糊糊地问:“你真的不要我啦?”
李郁:“你吃错什么药了?”
“我没有。”,蜷川梗着脖子说,“先回答我,是不是不要我了。”
李郁从他手中夺下剃刀草草刮掉剩下的泡沫,把剃刀往水池里一扔,离开浴室:“懒得跟你废话。”
蜷川不依不饶地追上来,李郁坐在床边,扯掉浴巾,披上一件睡衣。
他背对蜷川,合拢衣襟,规规矩矩地系好腰带:“我都把你折腾成那个样子了,你还没死心吗?”
蜷川避而不答,盯着李郁空空如也的手腕:“好,那我换个说法,出道舞台那天,你和沈兰茵鬼混,我看到你手上戴着一串砗磲手串,那是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