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业十五年(22)
手铐哗哗作响,蜷川拉住邦夫,不让巴掌落在自己脸上,喘着粗气低声说:“你可以把我说成一个肮脏的人,怎么十恶不赦都没关系,可你要是再敢侮辱他,我保证…就算法庭没有判你死刑,我也会亲手杀掉你!”
邦夫意识到今天在劫难逃,绝望地大吼一声,肆意发泄着对死亡的恐惧。
手铐一下又一下砸在蜷川脸上,蜷川没有意识到左眼暂时失去了视力,邦夫扑过来的时候,他近乎疯狂地狞笑:“我的身体里流着你的血!我也可以当杀人犯!不是吗?!”
法官和一众陪审团从没见过这么激烈的战况,法官拿起小锤子连续敲了十几下:“肃静!肃静!”
几个法警上前,把蜷川和邦夫拉开,两个人眼睛血红,看着彼此,都像看着自己的仇人。
邦夫被刚才蜷川的一番话镇住,终于词穷了,窘迫地从肚子里挤出最后一点话:“你看看你…不喜欢女人的男人,还算是男人吗!”
蜷川闻言,硬是挣开了法警,冲到被告席边:“因为喜欢女人,所以酗酒没关系,赌钱没关系,杀人也没关系,只要喜欢女人,就称得上是男人了吗?做梦,你根本连人都不配做!”
法官:“证人情绪不稳…”
蜷川嫌恶地看了看他:“不用你多话,我自己会走。”
说完他就真的走了,和来时一样步履匆匆。
蜷川一口气跑到马路对面的草坪上,拽过还沾着未干雨水的秋千,坐在上面,心绪慢慢平稳下来。
他小心地用手指点按左眼周围的肌肉,几乎没有一处不疼,遮掉右眼以后,看东西也是模模糊糊的。
蜷川懊丧地轻声叹气,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最近火气都格外大,最要命的是,他竟然没有一丝悔意,不论是公然怼媒体,还是在风月场所跳舞,抑或是亲手掐灭邦夫最后一点生的希望。
李郁走了,带走了他仅剩的一点安全感,蜷川只好拿出最蛮横的一面对抗世事,而且从此以后,他都只能这样。
李郁会喜欢脾气那么坏的他吗?蜷川稍微一想就忍不住鼻子发酸。其实,他刚才很想告诉邦夫,李郁是他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的人,连缺点都是那么可爱,他根本不像外界说的那样无情,他会为蜷川去学三味线,会送他贴心的小礼物,会记得每一个节日,会小心翼翼照顾背井离乡的恋人,李郁多完美啊,完美得值得付出一切,值得相伴一生。
蜷川有很多话想说,然而这些话都没有意义了,因为这个全世界最好的人,现在已经和他毫无关系了。
作者有话说
莲莲护短现场,我在努力把对白写出日语翻译腔的感觉(捂脸
霂枝_从业十五年_长佩文学网
李郁刚落地沈兰茵就生了,他从机场奔到医院,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内衬上洇着一大片水迹,那是他在歌舞伎町淋到的雨。
现代社会的交通实在太便捷了,李郁走到妇产科门口的时候还有些恍惚,住院医师在他耳边喊了好几声孩子父亲是谁,他才迟钝地迎上前去。
李郁:“不好意思,是我。”
医生四十岁出头,刚生完二胎,带自家孩子就够焦头烂额了,最为痛恨丧偶式教育,看到这种爹就气不打一处来,恶声恶气地质问:“怎么这么晚才过来?”
“有事,路上耽搁了。”
李郁那天跟着蜷川去日本,打算当天就回程的,蜷川喝醉他才多逗留一夜,回来自然就晚了。
医生心想,果然又是个不负责任的渣男,更加不肯给好脸色:“行了,你跟我来。”
她大步流星走在前面:“你家小孩不是足月生的,体质有点弱,送到新生儿科观察去了。”
李郁:“好。”
医生见他一脸非暴力不合作的样子更气了:“哎我说,你怎么一点都不关心小孩子的?也不知道问问我有什么要注意?这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啊?”
最后一句不过是气话,然而被李郁听到,他戏谑地勾起嘴角:“也说不定。”
医生先是一愣,继而紧锁的眉头慢慢展开,她在妇产科待久了,人生百态见过不少,看李郁的一言一行,便知道这孩子充其量就是个意外,也不想多管闲事了,指指最远的那个保温箱:“那个就是你儿子,去看一眼吧,看完赶紧出来。”
在蜷川成年之前,李郁一直在他的生命中扮演父兄一般的角色,可他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当真正的父亲,心理准备尚且不足,只敢凑到保温箱边,远远看一眼里面的婴儿。
“你儿子又不会咬人,有什么不敢看的。”
李郁刚退后几步,就被一股力气拽了回去,展枫玥把他拉到保温箱前,摁着他的后脑勺往下低了低:“喏,看清楚了吧?”
李郁:“你怎么在这儿?!”
“孩子落地以后,医院给你打十几个电话你都不接,我怎么在这儿?当然是来给你收拾烂摊子的。”,展枫玥表面不爽,眼睛却一刻未曾离开过保温箱里的婴儿。
新生儿都是皱巴巴的,也看不出长得像谁,李郁作为雄性生物,一时很难对这个小肉团有什么感情,反而是展枫玥显示出了异乎寻常的关切,李郁知道,她想起了自己未出世的孩子。
半晌,他放软语气,主动向展枫玥认错:“对不起,这次算我欠你的。”
展枫玥冷着脸:“孩子没起名,沈兰茵说随你,她没意见。”
小时候,李建宏带李郁去算命,算命先生说,他命中与木相生,与水相克。这话并非全无道理,长大以后,李郁果然活得像一棵树,他把根植于污秽的泥土中,让旁人只看到繁茂的花叶。
李郁想起雨中的歌舞伎町,旅馆外探进窗里的树梢,遂道:“霂枝。”
“嗯?”
“小雨霡霂的霂,比翼连枝的枝,我命中和水相克,那就改成这个。”,李郁在保温箱上写下“慕枝”二字,“你觉得怎么样?”
“李慕枝?挺好,也不俗气。”,展枫玥赞许地点点头。
她仔细端详婴儿的眉眼,想要从中找出一点和父母相似的痕迹:“我今天来是想问你,尚导的那部新戏,你有没有意向?”
展枫玥拿到新鲜出炉的剧本后,一天都没耽搁,直接发到了李郁邮箱,但是见他现在魂不守舍的样子,多半也没看,好心地为他概括了一下剧本内容:“古代戏,讲北齐高洋的,我演薛嫔,尚导的意思是让你演高洋,你看看档期能不能空出来。”
尚轶轩的新戏暂定名为《椎冰客》,讲述的是魏晋南北朝时期,北齐宣帝高洋荒淫无道,宠幸歌女出身的薛贵嫔,然而好景不长,薛氏刚得宠不久,就被宣帝以秽乱宫闱的罪名处死。
薛氏死后,高洋后悔不已,他抽出她的大腿骨作琵琶,边弹边唱,“佳人难再得,怅然不复还”。
故事主线就是从这把人骨琵琶开始,高洋抱着琵琶,不分日夜,衣不解带地歌唱,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踏进皇宫,走到王位上,和他四目相对。
高洋看见了自己,或者说,他看到了少时的自己,那个在北国冰封之际破敌千里,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电影讲述的,是高洋与高洋的纠缠,薛嫔只是陪衬,比起展枫玥而言,李郁身上的担子更重,尚轶轩的狗脾气他知道,一场演不好就连续NG,整部戏拍下来绝对劳心伤神。
李郁踌躇不定:“要不还是算了吧…”
“哎呀,果然是要当董事的人了。”,展枫玥语气轻佻地起哄,“心已经不在演戏上了吧?”
在她面前,李郁不必谦虚,虽然说的是:“你少挖苦我。”,但脸上难掩喜色。
尚轶轩看得上的男演员不多,能演高洋这个角色的更少,展枫玥私心里也想和李郁合作一次,灵机一动,想了个曲线救国的办法:“要不这样,扮演少年高洋的人选已经定了,是个很不错的孩子,你们先见一面,如果觉得投缘,你再接这部戏,怎么样?”
“我已经见过了,是你喜欢的类型,不见可别后悔。”,展枫玥用手肘不停捣他。
如果说男人都是大猪蹄子,那么李郁就是猪蹄中的翘楚,一只极品红烧的金华火腿,根本抵挡不住美色诱惑,倒贴的庸脂俗粉想必他已经见多了,蜷川这种又冷又作又傲娇的漂亮少年反而更能激发他的征服欲。
果不其然,李郁动心了,蜷川走后,他正在急于寻找一个能够抚平伤痛的人,他想用一个更完美,更出色的少年填补内心的空缺,哪怕蜷川是无可替代的,肉体上的欢愉也能让他暂时忘记一些事情,自欺欺人地把滥情人设维系下去。
李郁最终答应下来:“好,见见就见见。”
展枫玥心想老娘治不了别人还治不了你,计谋得逞心情大好:“哎,这才听话。”
保温箱的卡片上写着一个日期,12月21日,李郁皱了皱眉头,问:“今天几号?”
展枫玥:“12月22啊。”
李郁幽幽道:“那再过几天就是1月1号了。”
展枫玥觉得莫名其妙:“对,再过几天元旦,怎么?”
李郁没头没脑地说:“那就是日本人的新年了。”
蜷川没有留在东京,而是选择去箱根看烟火跨年。
这是个心血来潮的决定,他运气不错,捡漏订到了旅馆,旅店老板向他保证,平成年的最后一场花火大会,一定会格外隆重。
离12月31日还有几天,蜷川安心地在当地住下,打算等邦夫的判决公布再离开日本。
这家旅店名叫“喫茶去”,翻译成中文就是“喝茶去”,虽然是佛教名词,但是用外语说出来,反而听不出什么宗教意味,只有几分闲情雅致。
在男更衣室的时候,蜷川艰苦地心理斗争半天,最终还是选择不脱浴衣,把身体遮得严严实实进了温泉,引来一群袒胸露乳的男同胞侧目。
因为性向的问题,蜷川一直很排斥在同性面前完全裸露身体,但是在裸男遍地走的温泉里,穿着衣服也是很奇怪的,他只好找了个人少的角落,也不敢下水,坐在青石板上,因为衣衫单薄瑟瑟发抖。
一个男人拨开水雾,远远而来:“喂。”
蜷川吓了一跳,险些跌进水里,手脚并用才止住了下滑的趋势,像一只章鱼一般紧紧攀着岸边的青石板,用惊恐的眼神问候来人。
吉泽无奈地摊手:“我那么可怕吗?”
“等等…”,蜷川看他有点眼熟,“你是不是‘藤原祐司’?”
吉泽爽朗地大笑:“哈哈,好久没人这么叫我了。”
吉泽翔太童星出身,在电影《情迷平安京》中扮演男一号藤原祐司,要不怎么说世界很小,蜷川泡个温泉都能遇见和李郁演过一部电影的演员,只是分手了还不够,上天似乎打算就此放过他,一定要在他以后的生活中,也到处打上李郁的烙印似的。
蜷川小心地自我介绍:“我叫蜷川莲,也是一名艺人。”
吉泽看了他一眼,冷不丁伸出手,将蜷川拖进温泉。
“喂!”
蜷川刚入水就呛住了,在冒着热气的温泉里胡乱扑腾:“你…你怎么能这样啊?”
吉泽像个没事人一样游走了:“水很浅,不会淹死的。”
蜷川这才试着伸直腿,果然,一下子就碰到底了,舒了一口气,整理好仪容,默默跟在吉泽身后。